寒假开始了。
陆昊给夏茵打了个电话。询问了考试和身体情况,然后问她:“你寒假去哪里过年?回C城老家?”
夏茵“嗯”了一声。
陆昊似乎笑了一下,问她:“不怕人知道你表哥是假的?按说你找到了亲戚,过年不应该回妈妈的同事家里。”
夏茵没有说话。
陆昊道:“我知道你在C城买了个房子,去那里过年未尝不可,但是夏茵你听我说,我害怕荣骁那个疯子摸过去,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夏茵道:“他是想找回场子报复我?”
陆昊沉默了几息,说道:“他想追求你。但是茵茵,你不准跟他交往,那个人出身富贵,很是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
夏茵淡淡笑了:“嗯,我听陆先生的。”
陆昊听着她乖乖的应答,突然就鼻子酸酸的,有些感慨。
“你留在A城,回桂华苑那边住下,要是荣骁真的胡闹,我也能招呼人手护着你。”
夏茵道:“好。谢谢陆先生。”
“我这段时间都不在风荷苑住,有事情你打我电话。你打电话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接,你不用顾忌。”
“好。谢谢!”
陆昊听着她的话,半晌没出声,也没挂电话。听着她答应得那么流利,但是应该,她不会主动联系他了,哪怕她遇到了麻烦。
对此他没有任何证据,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他突然就有些担心,有些恐惧,有些欲说还休难以言传的茫然和苍凉。
“那陆先生,若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陆昊道:“你便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夏茵应该是想了一下,应该还抿嘴笑了一下,传来的声音带了几分明亮:“应该祝您,百年好合,事业顺利!”
“也没有分手礼物。”
夏茵这回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画幅画送给我。”
陆昊等了半晌,才等来了那声“好。”
那是一个响晴响晴的冬日,阳光洒满了整个阳台,夏茵嘴里叼着一袋中药,正在画夹前画画。
门铃响了。
夏茵没有停笔。
继而手机也响了。
夏茵将笔放入调色盘,接通手机,里面是丁峻炜简短的两个字:“开门。”
夏茵于是抱着中药,一边喝一边去开门。
门开了。丁峻炜皮鞋,西裤,高领毛衣,黑色风衣,穿得整整齐齐靠在门边上,看见夏茵穿着睡衣,拖鞋,乱卷着头发,叼着袋中药邋里邋遢地露出来。
丁峻炜进屋:“知道我来了,你就不知道先换身衣服。”
夏茵穿的睡衣是上下身有裤子有袄的,她最后两大口将中药喝完扔在一旁的垃圾桶,招呼丁峻炜在小沙发上坐下。
“是我失礼了。您先稍等,我去换衣服。”
不多时,夏茵穿着休闲裤和薄毛衣出来,净了手,为丁峻炜泡茶。
虽是居家的环境,但是很整洁明亮。夏茵取出茶席、盖碗、两只茶杯、公道杯、茶则、茶针、茶盂一系列工具,坐在丁峻炜的对面,文文静静给他泡了一杯茶,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呈给他。
丁峻炜的风衣进屋时脱了,高领毛衣将他硬朗冷肃的气质中和了一下,颇有些华贵中正。
他接过茶品了一口。味道一般,口感倒也温润。
“哪儿来的茶?”
“超市里买的。丁先生您突然来,我没有准备。”
丁峻炜端着杯又喝了一口,说道:“还好,你泡的还成,能咽的下去。”
夏茵听了便笑了:“客随主便,丁先生您便迁就一下吧。”
丁峻炜看了眼阳台的画夹,随口问夏茵:“刚考完试,这不还吃着中药呢,怎么不好好休息,又开始画画了?”
“我画画、读书、睡觉都是休息。画累了读累了就睡一会儿,睡累了就画会儿画读读书,只要不熬着赶着做,就都是休息。”
丁峻炜不置可否,环顾了眼客厅阳台的环境,整个人便舒适地靠在了沙发上,不忘喝上一口茶。
“那我过来吃饭不会打扰吧?你考完试三四天了,也没请我,我就上门当不速之客了。”
夏茵道:“我本来是想偷几天懒的,不过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丁先生想吃点什么?”
“你这儿有什么?没准备的话你需要什么东西我通知人送过来。”
夏茵道:“我昨天刚买了一冰箱年货,要是丁先生您不嫌弃,我就用家里的菜做。”
“不嫌弃。我不挑食。”
夏茵言笑晏晏:“那您还点不点菜了?有哪些忌口的,我厨艺有限,请多包涵。”
丁峻炜也笑:“我百无禁忌,你随便做。”
夏茵看了下时间,对丁峻炜道:“那我去准备啦,丁先生您随意。”
丁峻炜先是在阳台上转了一圈,翻了翻夏茵画的画和读的书,然后甚是放松随意地半躺在沙发上,手里扒拉着手机,不时抬眼看看厨房的进程。
时钟指针指向了十一点。夏茵开始起火做菜。
不多时传来炝锅的浓香。随后伴随着刀切菜板各种时快时慢有节奏的响声。
丁峻炜静静地看着,有些出神。
阳光照着他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清晰可见。他突然便觉得自己心静如水又百感交集。
他突然想起陆昊曾对他说过,说夏茵不黏人,有时候安静得跟家里没人似的。但是家里有那么个人在,温温静静的,会打理下花草,厨房里常飘出香气,就有了种过日子的味道。
似乎夏茵真的有这种魔力,和她在一起,总能觉得岁月静好。
十二点半的时候,饭菜端上来。林林总总花花绿绿摆了一桌,有鱼有肉,有鸡有虾,有菌菇、有藕、有素炒蒲公英、西蓝花,有萝卜粉丝汤,咸甜香辣雨露均沾,两个人吃饭,显得挺丰盛。
夏茵拿了瓶果汁,对丁峻炜道:“丁先生,我这里没有酒,咱们以果汁代酒喝一杯?”
丁峻炜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你是不是怕我在你家里喝酒,做了这么多菜酒的事提也不提,我大男人喝什么果汁,我让人送一瓶来?”
夏茵拍着脑门便往玄关处走:“哪有请人吃饭还让人自带酒水的,我下楼去买。”
“站住!”丁峻炜一下子就笑了:“说你笨吧有时候挺聪明,说你聪明吧,真是笨的可以!怎么就什么都当真!这马上吃饭了,买什么酒?我不喝果汁,就不能以茶代酒?”
说完丁峻炜朝夏茵使了个眼色:“过来,给你丁先生泡杯茶。”
夏茵于是重新烧水,为他泡好两泡茶,用公道杯端过来,倒好茶放在丁峻炜手边。
丁峻炜也不客气,与夏茵碰了杯:“来,先喝一个,吃饭!”
两个人于是安静吃饭。夏茵虽不多话,却甚是周到,作为主人,将离丁峻炜略远的菜,用公筷夹到他面前的小盘子里。
丁峻炜的胃口甚好,菜吃了大半。
饭后夏茵切了水果,摆好干果,收拾完碗筷,丁峻炜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反而甚是自在地敞开腿歪靠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翻看手机。
他对夏茵道:“我晚上再吃你一顿,听说你的长寿面很拿手。”
夏茵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丁先生今天过生日!”
丁峻炜看她那傻样就笑:“不过生日就不能吃碗面了?你随意,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想着照顾我。”
“好。”夏茵道,“那我去画画,需要什么东西丁先生您叫我。”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夏茵画画倦了,窝在一旁的藤椅上抱着本书读。读着读着,故自睡着了。
她歪靠在椅背上,抱着腿,松垮垮地披着半条薄毯子,呼吸均匀。阳光浸漫过她清透的面容,眉毛历历可见,睫毛长长的,鼻子的弧度在她的脸上投上阴影,也让她的面容变得立体而生动。
她的唇瓣静静地合着,唇色略显苍白,像是含苞待放的花瓣,有着淡淡的细腻的纹理。
她睡得清幽安静,心无旁骛。唯有一绺散落脸庞的碎发随着起伏的呼吸微微颤抖。
生物的睡眠一定是它觉得有安全感的时候。一个不算特别熟稔的大男人在屋里,她能睡着,说明对自己是信赖的。
丁峻炜难以描摹自己复杂的心情。眼前的夏茵像是一个美好易碎的艺术品,他有将之揽入襟怀亲近占有的冲动,但又不敢轻易碰触。
久久地站在画夹前,望着她,甚至放轻放柔了自己的呼吸,丁峻炜高大的身影在地板上留下短短的影子。
他过了好久,才开始关注夏茵画板上的画。
上午来的时候,是半成品,现在看,差不多该是完成了。
深远的星空灿烂而渺远,近处的人行路偏安在画的一角,路旁开着一树绚烂的樱花,月光洒落斑驳在路上,而在路砖的缝隙里,一只小蚂蚁在一株低矮的四叶草旁边,似乎在轻嗅花香,只留给画面一个小小的漆黑的身影。
在皎洁而浪漫的流光之中,用一种极为洒脱几乎要融入光影之中的画面效果写着两行字:
我与春风皆过客,君携秋水揽星河。
丁峻炜怔怔地看着这幅画,心有所感恍然明白了她为谁做的画,目光便看向了一旁在温暖明媚的阳光中睡觉的夏茵。
这世界有宇宙天地,有卑微蝼蚁。
她人在光中,心在夜里。所幸她有极为洒脱和通透的心性化作月光照亮了她自己。
那两句话说穿了不过就是,你奔你的前程,我过我的日子。
极为强悍决绝地抽身,极为真诚干净的祝愿。
可是夏茵,我不想成为你的过客,我想去做你的星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