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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黑月,在他眼里,黑月如同一枚小小的古钱币,看起来颇有分量,但内部是中空的。蓦的,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两下,李景年猛的转头,是老周。此刻,老周也在凝视着黑月,黑月散发的光映入他眼底,李景年能清楚的看见老周右眼内的形似“kayin”的标记。
他瞳孔一缩,小心翼翼的挪动,为老周遮挡住黑月的光。
“你们在这儿看什么呢?”
孙落秋见他们一直站着不动,走过来询问。
“在计算时间。”“在看黑月。”二人同时答道。
“孙负责人,我们老大的雾化能力与时间有关,哦,不是时家的那种时间,简单来说就是他能看出一切物体在某种意义上的‘剩余时间’。”
听见老大又说自己在“计算”时间,辨言笑着凑过来拆他的台,临了还补了一句,“我们老大其实是个文盲来着。”
“滚,你个臭小子,又来拆老子的台。”听见辨言贱兮兮的语调,老周笑骂了一句,顺带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不轻不重。
“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拿到资料然后逃出北区,”老周说完想了想,觉得不严谨,又补了一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准备准备,出发吧。”
李景年转头对着众人说道。辨言等“无尽”成员看向老周,见老周点头,他们才走向周楠江那一堆人。孙落秋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而后走到扎堆的众人身前。
“我见春秋,鸟翼余存。以万年为计,以分为持。”
巨大的钟表出现在孙落秋身前,最短的那根指针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缩短,直到肉眼无法看见。那根指针倒映在孙落秋眼中,随着她一声轻喝“转”,指针开始沿逆时针方向转动,伴随着指针的转动,众人开始长出翅膀。那翅膀完全伸展开来足有两个成年人那么大,羽毛也并不光鲜亮丽,甚至还带点灰尘和血渍,是另一种野性的美。
在孙落秋使用雾化能力『见春秋』让他们看见自己曾是一只鸟时所拥有的翅膀,并通过附带能力『暗示』让他们“相信”自己拥有羽翼,从而让他们成功“长”出羽翼时,李景年一把拉住欲朝那边走去的老周。
“我们与她等级持平,她体内的雾气不够。”
见老周不解,李景年强压下心底看见熟悉符号的震惊,舔了舔干涩的唇,佯装淡定的向他解释。
听到李景年这么说,老周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二人就这么沉默下来,盯着那边一脸惊奇看着自己身上翅膀的一群小孩儿。突然,一个圆柱形的、尾端或首端有一点儿尖尖的东西被塞进手里,李景年低头一看,是一支注射器。
那支注射器装了满满一管的血液。李景年收拢掌心,看了一眼那边把孙落秋围起来的一群人,又转头看着老周,和他对上视线后点了点头,慢慢向后退去。
“兽形无名,便呼为狼。狼形,现。”
从李景年的脚部开始,逐渐往上,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变成了相对应的狼的一部分,狼尾、狼爪,直至最后的狼首。一头威风凛凛的成年黑狼就这么出现了。
化身为狼的李景年叼起手上的注射器吞进嘴里,将其掩盖在舌头之下。他猛的一跳,站到了倒塌的楼房之上,一眼望去,整个北区一片断壁残垣。李景年借着狼形的惊人弹跳力,在废墟之上穿梭,向着研究所行进。
“啪”“啪”
老周拍了两下手,吸引众人注意。“李负责人探路去了,我们也快走吧。”
鹰眼将全部的翅膀扫了一遍,找出最适合老周的那双,指着它对小队里唯一一个女成员“皇女”示意。皇女穿着层层叠叠的厚重的裙子,撑开手中紫色的伞,昂起头装成一副高傲的样子,却又蹦跳着出来,她掸了掸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
“哼哼,轮到本女王出场了。”
“那,那个,她有人格分裂症,这是她的第二人格……她,她正经时不这样的……”
生怕像先前一样被人误会她有精神病的“蜗牛”急急忙忙的举手,见众人又都看向自己,刚才举手时的勇气与一往无前的气势瞬间消失,怯懦地躲到皇女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盯着地面唯唯诺诺的解释道。
“哼,愚昧的凡人。供奉于吾,吾特赐汝——吾之世界。寰宇,开!”
皇女眼睛里闪过一抹紫色的光,一个满是数据和雾气的世界呈现在老周和孙落秋眼里。
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数据0,1和各种五颜六色的团成一团,形似光点的雾气外,再无它物,就连人也只是0,1和雾气的结合。孙落秋新奇的看向四周,恍然意识到自己已身处在0,1的包围中,那密密麻麻的数据一眼望不到头。数据在空中浮动着,宛若一片汪洋大海,愈发迷人眼,孙落秋低头想看看地面,入眼的却是一大团仿若生命一般起伏波动的由0,1组成的一条长龙,在长龙之下是覆盖目所能及之处的猩红雾气。
往上,那雾气化为虚无缥缈的烟,架万里长桥,与黑月相勾连。明月正当空,孙落秋顺着那长桥往上探寻,却在黑月中见到了一男子。
那男子一袭红衣,披散着发,双手规矩的搭在肚子上,安详的躺着,似浅睡又似长眠。他身旁有一堆大小、颜色不一的圆球,忽的,他睁开了双眼,空洞麻木而又死气沉沉的眼睛看了过来,“世界”以光速消退。仅在一刹那,“世界”便恢复了本真。
“啊——!”
孙落秋发出痛苦的尖叫,颤抖着手想去捂眼睛可又不敢,就这么僵在空中。两行鲜血流下,嗒嗒的滴落在地。
皇女转过头,看到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怔在原地,无边的后悔与恐惧涌上心头。
在皇女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能够自如的掌控雾化能力。她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她仍然会记得父母与姐姐得知这一消息时的明媚笑容,也时常会在午夜梦起他们的死亡,梦见他们反复质问她为何要杀了自己,她大哭,却再无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可以拍打她的背,安慰她说:“梦都是反的,别怕。”
那天,风和日丽,却有弥漫作祟,是人狼作乱吗?也许吧,这段记忆被皇女埋藏在内心深处,每每忆起,便是往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扎一针,直至第二人格出现。
彼时年幼的她想让父母和姐姐,让当了几十年、十几年普通人的他们感受一下雾化者,也就是她眼中的世界。她成功了,以稀薄的雾气构建了数据的世界,向他们展示世界的奇妙。可当他们看向地面,又抬头看向天空时,一切都变了。她的雾化能力不再受她掌控,甚至于她自己也被拉入了那个世界,被迫看那不可直视的真相。
他们透过天花板、透过屋顶,于白昼看见了黑月,他们也看见了那人,然后,空间消散,满脸血泪的她呆呆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心脏。她,亲手洞穿了父母的胸膛,剜出了他们的心脏;而她的姐姐,变成了一团数据,再也看不出人形……
“你会变成数据或者疯癫的杀死自己的家人、朋友。”
她听见自己无比冷静的告诉孙落秋这个残酷的事实。
疼痛不过一会儿就消失了,孙落秋睁开双眼,既没有变成数据也没有疯颠,只是失去了一只眼睛,仅此。
孙落秋适应了一会儿,除了失去的那只眼睛,再无任何异样。莫哲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无任何异样和隐患之后转身对着众人露出一个“可以安心”的勉强笑容。
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计划,孙落秋强撑着对他们说:“走吧。”
“大力,你扶着她点儿,我们安抚一下皇女,稍后汇合。”
辩言看着满脸不解与伤心的皇女,揉了揉眉心,对着小队长相最淳厚的成员嘱咐。
待他们走远后,死死控制住皇女的蜗牛收回雾化能力,放任她抓住老周的胳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她应该去死的,她明明应该去死的,为什么,为什么……”皇女崩溃、迷茫却仍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周字恒,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窥到了‘真相’,她却没有死,为什么……”
“周字恒,不,队长,队长你去杀了她好不好,她必须去死,她必须!”
她抬头,满脸激动与期盼的看着老周,见老周不言,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却再没有勇气去抓住其他人。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能勾起唇角,勉强地笑着。这笑,既对命运的不公感到愤怒,又为自己感到悲哀。
“凡事都有代价。她会死的,却不是现在,很快了。”
老周闭了闭眼,终是不忍看自己捡来的孩子这么伤心,告诉了她对孙落秋的安排。
闻言,喜悦漫上心头,皇女开心的笑了,像个小孩子。下一秒,她弯起的唇角放平,脸上所有的情绪消失不见。
“贴心的奴仆啊,吾感谢汝等对她的安抚。本皇女特赐给汝会带来幸福的贡物,哼哼,感念吾之恩德吧!”
说罢,她从自己层层叠叠的裙摆中掏出来一大块巧克力,掰碎了分给众人,然后又从裙摆里拿出一颗糖,撕开包装丢进自己嘴里。
见皇女第二人格出现,老周内心松了一口气。向众人打了个手势向前飞去,其余人连忙跟上。
……
一行人一路有惊无险的低空飞行于北区街巷上,终于抵达了『烛微』。
“向左走三步,然后以破禁之术打开空间,有这么简单吗?”犯过一回蠢的莫哲站在『烛微』前,喃喃自语。
“春实秋华,万物皆有迹。破禁之术,开。”孙落秋站在研究所前,用与她更为适配的破禁之术打开了空间。
“无尽”小队笫六名成员呼风突然现身,对着众人说:“我嗅到了,里面有血的气味,还有人类的气味。”
“嗯,进去吧,小心一点。”
说罢,老周带头走了进去,蜗牛紧随其后,不给众人一丝反应时间。
研究所内,早已到达并等候多时的李景年拉着二人进入了一处房间。蜗牛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李景年:在研究所内,老周、李景年的瞳孔都变成了白色,凝视他们的眼睛,便会发现在瞳孔深处,有一个“kayin”的标记,如火一般红,它在不断燃烧。
“ching ya”
蜗牛右手作剑指状,划开左手手腕,从自己身体内找到了“ching ya”,将其分隔成两半,分别塞到老周和李景年手中。而后,火焰在蜗牛左手上燃烧,又被手腕上的伤口尽数吸收,只留下一个火焰形的伤疤。
待他们从另一个拐角走出来时,正好碰上孙落秋一行人。
“我们去前面看过了,没有危险。”李景年率先开口不给他们发问的机会。他站的笔直,话也说的坦率,没有一点心虚。
“那边,血腥味好重……”
呼风这儿嗅嗅,那儿嗅嗅,最后飘向一扇敞开的门。
众人跟着他穿过昏暗的廊道,左拐、右拐、再右拐,最后停在了一扇不断闪着红光的金属大门前。呼风一头撞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又在力的反作用下向后滚去,在空中接连翻了几个跟头,直到撞上司空宿才停下来。
大力绕过老周,自觉的走到门前,用力推门。
“吱呀”一声,崭新的大门被推开了,发出一声只有破旧木门才会发出的声音。
他们走入实验室内,看见满室的巨大玻璃器皿,或竖着或横着,还有一地的玻璃碎片以及粘稠的药液。莫哲想象了一下,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些器皿刚好够装下一个成年人!
透过层层叠叠的仪器,有座用合金搭建的高台。其实它并没有多高,仅仅到人脑袋而已,一伸手就能碰到。那高台顶端有一个透明的罩子,是“禁”。在“禁”里面是浓稠到几欲成水的雾气,而在雾气之内,依稀可见另一个更高级的、泛着蓝色光点的“禁”。鹰眼凝神看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光点,而是细碎的冰!
“嘶——!!!”
又用雾化能力看向四周的鹰眼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骇。
整个实验室的墙面均已结冰,不,是冰蔓延到了墙上,冻住了墙,它们甚至张牙舞爪的爬上了大门!在冰的覆盖之下,是一道道掺杂着鲜血的爪痕!
鹰眼惊骇着跑向大门,却又在跑出门的下一秒退了回来。在他们来时的廊道中,一条血迹蜿蜒着通向远方。在血迹的周围,是散落一地的尸骨,整个廊道“银装素裹”。在那铺了厚厚一层的白骨之上,是大片大片的暗红色狼毛,犹如跗骨之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