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温廷昱去了郁沉的房间。
那是一间收拾得很干净的房间,虽然空间很小,但看起来很舒适温馨。
郁沉擦着湿头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温廷昱正坐在桌前看他刚写完的作业。
那是一份自己都不知道错误率有多高的数学试卷。
郁沉感到耳尖有些发烫。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安静地望着温廷昱的背影。
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到他进来了,仍旧低着头看试卷,哪怕是坐在粗糙的木板凳上,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周身气质与环境格格不入。
郁沉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嘴唇,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收回了目光。
那一瞬间,兼职时老板顺口的一句话如同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口。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一部分人,他哪怕就是跟你坐在一个屋里,也能看出来,他跟你不是一路人。
“洗完了?”温廷昱转头看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啊,坐下的时候看了下你的作业。”
郁沉并未抬头看他,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继续用干毛巾擦着头发,发尾上的细小水珠顺着脖颈浸湿了衣服。
他找到另一个矮凳子坐下,弯着腰,宽松的老式背心底下空荡荡的,背脊将薄薄的衣料撑出一道弧线。
他随手擦了几下头发,就起身拿了把角落里的剪刀,打算自己修剪一下头发。
再不剪头发,他都不确定郭大牛下次见到他要做什么了。
“准备剪头发?”温廷昱看他对着镜子比划,开口问道。
“嗯。”
郁沉拿着剪刀继续比划着,他有点不知道从哪下手。
平时都是静姨给他剪的,这么晚了他也不想让静姨熬夜来给他剪个头。
比划了半天,他只剪了一点点鬓角,但不仔细看的话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能试试吗?”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青年弯着眉眼举手,“之前给自己剪过。”
郁沉半信半疑:“真的?”
“嗯。”
温廷昱只顿了一秒就应了。
随后,那带着60%信任的剪刀就这样交到了他的手里。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灯光落在了两人肩头,形成了柔和温馨的光晕。
郁沉端正地坐在镜前缓缓抬眸,看着镜子里认真给他修头发的青年,心底某处筑起的高墙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
只是,这温馨的场面只持续了半小时。
半小时后,郁沉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原本他只想把前额的碎发以及两侧的鬓角修剪一下,避免被郭大牛来回找茬。
然而,现在经过温托尼的手,他那碎发短到露出眉毛了,两侧的鬓角也修剪得十分干净,整个脑袋看起来无比清爽。
这个发型纯靠他的脸在撑着,一个叛逆的不良少年直接爆改乖巧初中生。
静默中,郁沉又看了眼镜子,缓缓闭上了眼睛,哀莫大于心死。
他倒还不如拿个推子去推个平头来得爽快。
但某位拿着剪刀的托尼却并不这么认为,他看着镜子里的郁沉,语气和神情都十分认真。
“小沉,这个发型很适合你。”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满意这个发型。
郁沉扶额。
这就是成年人的审美吗?
他无法理解。
反正现在镜子里的自己,他是一秒也看不下去了。
简直太二了。
他打算明天早点起来,让静姨帮忙修一下他这要命的发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身后的人就缓缓弯腰,压低声音在他耳侧道。
“很好看。”
“真的。”
温廷昱的声音很轻,好似蒙着层似有若无的暧昧。
但这一丝的暧昧并未持续下去,很快温廷昱就直起身,恢复了一贯的清润温和,“很晚了,去休息吧。”
“嗯。”
郁沉应了一声,又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才起身去收拾东西。
他磨蹭了很久,直到温廷昱都铺好被子了,他才缓缓走过去。
“你睡里面?”温廷昱转头看他。
郁沉避开了与他眼神交汇,只点了点头。
两人再无多余的交流,一起躺在了那张单人床上。
这张床很小,平时郁沉一个人睡的时候还好,现在两个人睡一起就显得有些拥挤。
温廷昱抬手灭了灯,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能让人的各个感官都变得格外敏感。
郁沉感觉自己能清晰地听见温廷礼的呼吸声。
他们离得太近了。
在这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一床被子下,他感觉自己动一下都能直接跟对方有肢体接触。
这么想着,他感觉自己心跳得更快了。
完了,今晚可能要失眠了。
郁沉无声地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出神。
本以为会这么胡思乱想一整夜,但事出所料,他没过多久就睡着了,甚至比平时入睡的速度还快。
*
翌日清晨,闹钟响起的一瞬间郁沉就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
他抬手关了闹钟,在打算起床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
昨晚他为了不与温廷昱发生肢体接触而睡在了最内侧。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仅挪到了中间,后背还紧贴着温廷昱的身体!
空气中的温度节节攀升,郁沉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人胸口起伏的频率,甚至隔着衣料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此时,他的后背在不断发烫。
他得尽快起来了。
郁沉压着狂跳的额角,悄无声息地挪动身体,直到靠墙。
随后他就迅速地下床穿衣服,所有动作都行云流水,不到五分钟他就拎着书包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在郁沉离开房间后不久,躺在床上的温廷昱就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半分困意,显然已经清醒有一会了。
他缓缓坐起身,望向那扇被郁沉带上的房门,眉头轻挑,眼底的情绪耐人寻味。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他听见楼下传来了静姨的声音。
“诶,小沉,今天醒这么早?”
“你脸怎么那么红,过来我看看,是不是过敏了?”
少年似乎回了句什么,温廷昱听不太清,但唇角上扬的弧度早就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
郁沉还是迟到了,因为那颗修剪过度的头。
静姨虽然帮忙修剪了一下层次,但依然无法挽救这个发型给他带来的冲击感。
最终他在静姨满意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扣了顶鸭舌帽赶去了学校。
迟到必遇郭大牛,这是定理。
所以他根本就没考虑从正门进,直接找了个墙头翻进去了。
但可能他今天点背,刚从墙头上下来就碰到了正在蹲点的小花女士,他还没站稳就被逮住了。
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小花女士身后的一票人。
各个精神萎靡不振,一眼就能看出是翻墙去网吧通宵了。
郁沉:……
“胆肥了啊郁沉,是我最近对你太仁慈了?”赵棠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整个人充满了压迫感,“迟到不说,你还要翻墙?要我把这墙推了给你专程造个门不?”
她话音刚落,身后几个男生就不知死活地笑出了声。
赵棠花一记眼刀甩过去,几个人立马缩成鹌鹑。
郁沉没接话,闷声挨骂是他一贯的准则。
知道他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赵棠花骂了几句就歇火了,目光落到了他那顶突兀的帽子上。
“你去上课还戴什么帽子,赶紧摘了。”
“…能不摘吗?”经过了几番心理的挣扎,郁沉还是出声询问。
“你觉得呢?”赵棠花反问。
学校的确不允许学生在上课时戴帽子,郁沉紧抿着唇,表情复杂地将帽子摘了。
“嗯?你剪头了?”赵棠花顿了几秒,声音里带了几分惊喜,“剪得挺好看的啊。”
成年人的审美,他果然没法理解。
郁沉低着头,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最终他顶着新发型与班上所有人的震惊目光中走进了教室。
作为班里的边缘人物,他一向不会受到太多关注,所以有点不习惯这些人的目光,一路都低着头走到了座位。
刚落座,他那满脸兴奋的后桌周哲就拿着本英语书凑了过来。
“我靠,郁沉,你这是打算抛下众多小弟,准备金盆洗手当好学生了?”
郁沉转头瞥了他一眼,“你脑子看小说看坏了?”
“啧,小说源于现实,”周哲故作玄虚,“你知道像你这种的,在小说里被称为什么吗?”
“什么?”郁沉看着书顺口接了一句。
“校霸。”周哲笑得高深莫测,“校霸都很拽,日天日地的,经常打架受伤,后来会因为爱上女主而发奋学习,金盆洗手,变成好人。”
“而你,我的朋友,”周哲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你已经满足了上述所有条件,所以…”
“所以,”郁沉回过头,目光倏地聚集在了他的脖颈上,那里有一块醒目的乌青,“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
周哲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别开目光,笑声听起来有些尬,“哈哈,这个啊,就是昨天晚上跟寝室的几个人打闹,不晓得怎么弄上去的,你看我这悲催的脆皮体质。”
人在撒谎的时候,会喜欢说些欲盖弥彰的废话,郁沉盯着他闪躲的眼睛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