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一屋子的豺狼虎豹，心里想的都是吃人血肉的事情。
季芜不知被冷风吹了多久，才勉强冷静下来，察觉到徐安澜一直捂着她的手给她暖着，季芜愣了下，想到这些日子来她其实跟徐安澜没接触多少，只是偶尔会对上他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的目光时，她才会牵动嘴角笑一下。
季芜蹲下身，直视徐安澜的眼睛，掀了掀僵硬的嘴角，轻声说:“安澜，姐姐和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好！”小孩的声音奶声奶气，饱含天真。
“我们拉勾做个约定。刚刚看到舅舅在这里的事情我们都不跟别人说好不好？”
“妈妈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徐安澜像是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点点头答应了下来，主动跟她拉了勾:“那就说好啦！如果谁说了就是输了，得给对方买糖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季芜又在后花园待了一会儿，直到徐安澜说自己有点冷了，才带着他走进去，一进门她就感觉到“舅舅”薛折投过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阴暗湿冷，让人如芒在背。
可转瞬之间，他又变得“如沐春风”:“小芜啊，你刚刚去后花园了？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没看见？”
“带安澜去看了会烟花。”季芜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在角落里，舅舅也出去了吗？我们都没看到。”
薛折看了她几秒，随即放下心来似的一笑:“没有，舅舅出去打了个电话，随便问问，去玩吧。”
季芜点点头，保持着她以往的冷淡态度，径直上了楼。
随即“例行公事”般给陈声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今天有点累了不打电话，睡觉了。
结果却一晚上没睡着。
季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见薛晓倩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就喊了一声说去外面散散步。其实是去买了一些东西回来。
这段时间薛折一直留在这里，听说往常他早就会回自己在外面的家，今年不大一样。经过了昨晚的事，季芜算是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合着是想看着她。
季芜在这里的日子里，他们没提起要转学的事情，原本她是以为会让她回洛城念完剩下的那半年书，现在看来倒更可能是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直接给她办理转学手续。
毕竟她还没成年，的确不需要她同意。
而且快要开学了。
季芜在房间里沉默地坐了一下午，终于在夕阳快要落下时起身，抬着僵硬的腿去敲响了薛晓倩房间的门。
门很快被打开，薛晓倩看到她时有些惊讶，受宠若惊似的把她拉进了房间。
季芜向坐在椅子上正在玩乐高的徐安澜笑了笑，徐安澜就停下动作，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季芜跟前，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你是过来找我玩的吗？”
“嗯。”季芜又很轻地笑了下:“顺便跟妈妈说会话。”
薛晓倩笑着说:“看，安澜他真的很喜欢你，你一来就这么开心。”
季芜顿了下，抬起眼:“那你呢？”
薛晓倩没反应过来:“我什么？”
“你喜欢我吗？”
作为母亲。
作为家人。
有没有对她产生哪怕一点点的亲情。
薛晓倩一愣，随即笑道:“小芜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妈难不成还能不喜欢你？”
季芜无声地笑了笑，心里卷过一片又一片荒凉的风，过了几秒，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你们要给我办理转学吗？”
薛晓倩又是一愣:“你知道了？”
“猜的。”
“……妈妈本来是想跟你说的，下半年转过来这边，我们也方便照顾你，你看行不行？”
季芜略等了一等，好似经历了一番纠结才终于点点头，乖顺道:“好，在那里真的太麻烦他们了。”
薛晓倩便像松了口气，季芜转过头和徐安澜玩了一会，像是随口一问般开口道:“我要转去哪个学校？”
“平西一中。他们看了你的成绩单，都很愿意接收你。”
季芜一顿:“已经申请完了？”
“没呢，这不是还没开学？等开学那会跟你班主任说一声，然后后续还得教育局盖章什么的，怎么着也得两周——那两周你就先去新学校熟悉熟悉环境。”
“好。”
季芜点点头，又弯起唇和徐安澜一起搭乐高，整个人在夕阳的衬托下温和得不像话。
薛晓倩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说道:“小芜，之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别怪妈妈了好不好？”
季芜愣了下，转过头，像是有些感动似的，半晌露出了一个释怀的微笑:“没事，不说以前了，以后好好的就好。”
此刻像极了天下最温暖有爱的家庭。
又过了会儿，薛晓倩说要下楼去帮忙做饭，季芜主动说她留下来照顾弟弟，薛晓倩便满意地走了。
季芜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僵，却一直没落下来，她环顾了一下房间四周，忽然说:“安澜，姐姐来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
五六岁的小孩最禁不住游戏的诱惑，他立刻把乐高收了起来，然后笑眯眯地朝着季芜点头:“好呀，姐姐，那我赢了有奖励吗？”
“当然有呀，你想要什么？”
“变形金刚！”
“可以。”
季芜朝门外看了看，轻轻抬了抬下巴:“去把门锁上，我们在这里面玩捉迷藏，我数五十声，你去藏起来，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好！”徐安澜蹦哒着小短腿去锁上了门，随即就在季芜一声一声的数数中藏进了衣柜里。
四十九……
五十……
季芜睁开眼，起身去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翻，随即又将房间里的柜子全都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被塞在沙发角落的一个包上。
她走过去拿起来，看见了里面的户口本和转学申请表。
拍了张照后又放回去。
因为忽然发现自己现在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更不可能脱离这里。
季芜呆坐了几秒，随即走到衣柜旁边，轻轻敲了敲，出口的声音是说不出的疲倦:“出来吧。”
两秒后，徐安澜头顶着条毯子慢吞吞地拉开了衣柜，迫不及待地说:“姐姐，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呀？”
季芜蹲下身，把毯子扯下来，又把他的头发理好后，才说:“我找太久了，是我输了，明天带你去买变形金刚好不好？”
“好！姐姐你太好了！”徐安澜开心得绕季芜转了一圈。
季芜此刻唇色几近于没有，好像如果再稍微放松一点，整个人就要倒下去了。
晚上她照常回到房间之后，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钟，便想了想，起身锁了门后，回来拨出去了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响到末尾的时候被接起，对方声音很是惊讶:“季芜？”
“老师，新年快乐。”季芜忽然想起来这会春节还不算结束，便干巴巴地说了这句话。
过几天就开学了。
很快转学申请表也会先到班主任的手上，最重要的是，她的班主任恰巧也是教务处的主任。
但季芜打这一通电话，其实自己心里也不确定。
刘小光这会正坐在一家大排档门口吃着烧烤，旁边是被他叫出来的梁彻，这会听到班上这个不声不响的学生主动给他打了电话，整个人比喝了冰啤酒都更刺激不少。
梁彻像是听见什么似的往这里瞥。
刘小光没理会，而是笑着对电话里说:“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不会是来找我要红包的吧？”
刘小光开了个玩笑，季芜愣了愣，否认道:“没有……但我确实想请老师帮我一个忙。”
刘小光又是一刺激，莫名擦了擦嘴正襟危坐地回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跟老师说说。”
“我妈想让我转学……”季芜斟酌着语句。
可是话才说一半，就被刘小光打断了，对方的声音顺着电流滋哇乱叫地传过来:“转学？你要转学？？不是你妈……你母亲怎么想的啊？高三下半年转学，这不闹呢嘛？”
“……”
季芜想，刘老师好像也没那么稳重。
过了几秒，刘小光忽视了旁边人投过来的视线，又把语气放缓问了句:“所以你妈……你母亲到底怎么想的？”
季芜顿了顿，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想转学，开学的时候估计申请表就会递到您那里了……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稍微帮我迟一些通过吗？”
刘小光一愣:“你这不就是让我帮你拖时间吗？”
“……”
是的。
对面过了几秒，语重心长道:“季芜，我觉得啊，你还是得和妈妈好好沟通沟通……你们是闹矛盾了？”
季芜无言，要是真是闹矛盾那么简单就好了。
她想了想，说:“老师，这不是沟通可以解决的，我也希望就算您不帮忙，也千万别打电话给她。”
刘小光其实或多或少知道季芜家里的一些情况，父亲离世，母亲把她交给其他人家里，平常就算有什么需要家长的地方季芜也从来没觉得不自在，好像早就接受了某些事情。
别提来求助了，连说她都不会说一句。
刘小光直觉不太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得告诉老师，老师才知道怎么帮你。”
梁彻一顿，身体往前倾，几乎快贴上电话。
刘小光摆摆手想让他滚远点儿，对面季芜就出声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非要说的话，就是，我妈打算联合我的舅舅等到我成年的时候把我卖给一个老男人，所以一定要让我留在他们那边。”
刘小光大惊:“什么？！”
随即他一巴掌拍在了梁彻的后脑勺上，把他推远了。
“就是您听到的这样，所以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
“他们这是犯法！”
“说不准他们觉得我能被看上是修来的运气呢。”
“狗屁运气！”刘小光气得直接站起身来回走了好几步，忍不住说:“不是，他们真是你亲人？把你卖……这样是想干什么？”
“要钱吧。”
季芜的语气过分轻描淡写了。
她其实前几天就发现了这个家并不像表现出来的一样“富足”，相反，不管是从衣服、食物还是餐具，她都发现这个家好像亏空了。
而那次听到薛折打电话时说的话就更加印证了。
刘小光好像终于被她的情绪影响到，平静了下来:“季芜，这件事情我会看着办，转学申请表多留几天，仔细审查一下也很正常。”
这就是愿意帮她忙了。
季芜露出一点笑意:“谢谢老师。”
“谢我干嘛？”刘小光悠悠叹了口气，又抬手摆了下空气，才说:“那你这样就在那里也不行……要不老师还是过去接你吧。”
“不用。”季芜说:“现在接不回去的……但也没关系，能缓一下时间就好了，老师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刘小光听了这话更觉糟心，心想这姑娘怎么能这么懂事，他只好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
刘小光顿了顿，又瞥了眼不远处的梁彻，也不知道怎么的，从刚刚开始就跑到一旁，还点了支烟……他恨不得再骂他两声，但最终还是转过来跟季芜说:“那个，不好意思啊，刚刚你说这事的时候……嗯，梁彻那小子也在，他也听见了，不过你放心啊他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季芜愣了下，轻轻“啊”了一声:“没事的，那我就先挂了，老师再见。”
刘小光挂了电话，径直走过去梁彻身边，把他手里的烟一下抽走了，没好气道:“在老师面前还抽烟，你胆子挺大。”
梁彻笑了下，忽而问:“她那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啧，跟你有什么关系？问挺多。”
“要不我帮个忙？”
“怎么帮？”
“把申请表偷出来。”
“…………”刘小光实在没忍住，一脚踢过去:“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