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声跟着父母回来的时候，整栋楼都安静得不行，灯也没开，他却看到了鞋柜里摆放得整齐的鞋子。
柳音显然也看到了，朝他使了个眼色:“小芜回来了，估计是晚上不太开心，等会你倒杯牛奶给她送上去看看。”
她一直都知道季芜是个懂事、要强又什么事都藏心里不说的人。
很多关心在她看来可能是一种负担。
所以都让孩子们去沟通。
陈声点了点头，回厨房捣弄了一会儿，端出一杯牛奶和一盘水果，上楼前朝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说:
“爸妈，厨房里有切好的水果和给你们泡的牛奶，你们自己去拿一下。”
他走上去，敲响了季芜的房间门，很快听见她的声音响起:“请进。”
陈声打开门，看见了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的季芜，手里抓着支笔，不知道在写一些什么。
她转过来看他的时候表情和以前也没有区别，甚至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但陈声总觉得不大对劲。
他把牛奶和水果放在她手边，瞥见了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算式，都是一些加减乘除，也不是什么难的算式题……
陈声忍不住问:“你在算什么？”
季芜喝了口牛奶，顺手把草稿纸拿起放进了抽屉里，弯着唇道:“在练算数。”
陈声:“……”
他可能看起来真的是很好骗吧。
不然怎么季芜越来越懒得编个高明点的谎话。
或许是这么多年朝夕的相处，陈声对季芜的情绪感知几乎到了非常敏感的地步。
季芜真的心情不好。
他发现了。
真正放松的时候她不会这样随时随地想要牵动嘴角。
看得人心里发酸。
他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安慰。
但这种情绪却好像会蔓延，陈声就这样，随着她的心情，起起落落。
季芜偏头看向陈声，抬手揉了下他的头，语气温柔:“想什么呢？”
“没有。”陈声摇头。
“有事儿不能藏心里。”季芜笑笑:“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陈声抿了下唇，小声开口:“在想，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下次就不要和她一起出去吃饭了。”
季芜顿了下，很快点点头:“知道了。”
陈声又不说话了，只有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
季芜啧了一声，抬手盖了下他眼睛:“小朋友，你这哪儿来的习惯？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人。”
“跟你学的。”
“……”
她不说话。
但也不看人。
这会儿季芜的心情奇异地变好了些，尽管什么都还没解决，但她居然觉得有片刻的轻松。
就在几句非常普通的对话里。
季芜咬了口苹果，清脆的一声响过后，忽然开口:“她就跟我聊了会天，让我放假去她那里一下。”
陈声立刻抬眼:“你要回去吗？”
“不去啊。”季芜见他这副突然紧张又倏尔放松的样子，弯了弯唇，转而说道:“还说让我去见见那个弟弟呢？”
果然，话音落地的下一秒，陈声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听着有点不大舒服:“也是，他可是你的亲弟弟，跟我不一样……”
季芜好笑地瞥他一眼，点头:“确实不一样。”
陈声顿时更气了，脸鼓得像是刚出炉的白色蒸糕。
季芜只觉得他可爱。
非常可爱。
于是没忍住上手的时候说了出来:“怎么有人会这么可爱。”
陈声愣了下，任由她捏住他的脸，有些不敢相信:“我是酷哥，好不好？”
同学都这么说他。
季芜笑着收回手，敷衍应道:“是是是。”
陈声:“……”
他总算反应过来季芜刚刚就是在逗他玩，不过他觉得自己很是受用，毕竟季芜在别人面前完全不这样。
在他爸妈面前季芜是懂事乖巧、永远妥帖的。
在同学面前季芜是温和而疏离的。
在陌生人面前季芜是冷淡不在意的。
只有在他面前。
季芜好像才有了一点浓墨重彩的情绪，会生气，会逗人，也会笑得眼睛弯起来，像每一晚窗外的月亮一样。
所以不管她是不是有个弟弟。
都没关系。
反正他对于她最特别，也最重要。
再次意识到这一点后，刚刚那些情绪瞬间在陈声心里烟消云散，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那你不能去见那个弟弟。”
季芜顿时笑出声:“你怎么还撒娇？”
陈声卡了下壳，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是在撒娇，但好像季芜就吃这一套，所以纠结了一秒钟后他坦然地点了下头:
“反正以后你有事情的时候要和我说。”
“好。”
“……一看你就没当回事。”
“啧，果然长大了啊，都开始教育起姐姐来了。”季芜看他一眼，端起牛奶喝掉。
陈声被噎了一下，忍不住反驳:“那我现在都比你高了。”
季芜又看了他一眼:“那我叫你哥哥？”
陈声立刻就蔫了，声音也变小了:“……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季芜看着他点点头。
说真的。
陈声虽然从去年开始长高了一大截，在外人看来大概成熟了不少吧。
但季芜总觉得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很可爱。
非常可爱。
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的眼神有点慈爱了。
下一刻陈声直接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话里都是幽怨:“你对我滤镜实在太大了，我们就差三岁，但我有时候感觉你把我当儿子。”
“这也不能怪我。”季芜笑着拍开他的手:“谁让你总是撒娇的。”
陈声:“……”
真是冤枉啊。
天雷滚滚。
平常说句话在她看来都像是撒娇，那他能有什么办法？
季芜假装没感受到他的怨念，低头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已经十点钟了，就朝外抬了抬下巴，说:“回去睡觉了。”
“哦。”
陈声慢腾腾地起身，然后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对季芜说了句:“晚安，做个好梦。”
一如你之前对我说的一样。
现在我也这样希望你。
-
第二天早上季芜如约来到了吴月龄的店里。
对方正好站在前台，看见她来，喜笑颜开:“阿芜，吃完饭了没？”
季芜笑着点头:“吃完了。现在需要帮忙吗？”
“不用，今天店里没什么人。”吴月龄拉开闸门走了出来，和季芜一道往里间走。
说起来，吴月龄是两年前和季芜认识的。
当时季芜大概是还在念初三，小姑娘挺特别的，或许是听别人说学校隔壁街里有一家开了好几年的书店，便每次都趁着午休休息时间来，一看就是一中午，偶尔也会趴在桌子上睡觉。
吴月龄几乎很快就记住了她。
毕竟中午时间本来也没什么人，加上小姑娘长得太打眼了，就算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冷清的气息，但吴月龄还是能在路上碰到她时，看见跟在她身后的男同学。
吴月龄也问过她怎么不下午放学之后来，时间更充足，小姑娘的回答是得去接弟弟。
原本她还以为弟弟上幼儿园或是小学低年级的年纪，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才小她四岁，也不是亲弟弟……但季芜看起来就是很不放心，每天都要和他一起。
吴月龄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理解这种情感。
不过她确实挺喜欢季芜这姑娘的。
熟了点之后，虽然话没多几句，但每次离开之前都会默默地帮她把桌上乱放的书收拾好，书架上的书也会帮忙摆放整齐，到后来书架上的书怎么放她比她这个老板还清楚了。
但两个人真正熟起来还是因为某件事。
吴月龄在外人看来总是精明能干的，三十岁的年纪，不仅自己开了家书店，还有家辅导机构，正好设在学校旁边，正好方便了那些学生，来往的人数也很多。
不为人知的是，她离过婚，有个成天酗酒赌博的前夫，只要没钱了就会来她店里闹事，她一直为了面子在忍让。
那天是跟往常一样的中午，店里没有其他人，吴月龄看季芜正在做冲刺中考的练习题，便给她泡了杯咖啡放在她手边。
下一刻便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声响，一回头，吴月龄看到前夫从门口歪歪扭扭走了进来，面色潮红，像是宿醉后又喝了一上午的酒，她心里一跳，又怕吓着季芜，便赶紧上前把他拉进了里间。
门一关上，很快响起了他骂骂咧咧的话语。
接下来的流程上演了千百遍。
吴月龄觉得自己几乎是麻木地接受了这种不公的对待，偶尔会想他能不能去死，偶尔又觉得这是对她从前没有眼光的惩罚，是她的命运……
但这次不一样。
在他把她甩到地上，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一分钱时，他居然盯上了外面坐着的季芜，嘴里嚷着“外面那小姑娘看起来不错，看起来你跟她关系挺好，她肯定很愿意为你还这个钱吧”……
听见这话，他脚步往外，吴月龄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下意识心里来了勇气阻止他，上前和他扭打起来。
“你现在有本事和我打架了？就为了外面那小姑娘？你倒是人挺好哈。”
“你是不是疯了？人家只是来这里的顾客。”
“我管她是不是客人，老子没钱了谁都不能好过……你就喜欢把钱藏起来是吧，我让你藏……等我解决完外面的人就来解决你，今天你别想活着走出这道门……”
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
她感觉自己的额头撞上桌角后好像有血流了下来，但看见男人即将转身走出去时，她突然拿起来旁边的花瓶，抱着今天反正都要死，干脆就一了百了两个人一起死的想法，正要举着花瓶往他后脑勺砸时。
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
季芜的身影露了出来。
伴随着她一如往常的冷清嗓音:“月龄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这还有个直接送上门来的。”
“季芜，你快出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季芜表情平静道:“我刚刚录了音，听说你想杀人，还付诸行动了，应该算是确定犯罪了吧。”
随即警笛声便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近在咫尺。
前夫很快就被扭送了公安局。
吴月龄被季芜陪着做完笔录又坐在大厅时，看着她从外面买过来的药水和棉签时，忍不住问:“你不怕吗？”
一般人都是听到动静直接跑了，生怕殃及到自己身上。
她倒好，不仅报警，还录了音。
行事一点不像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
“怕。”季芜很诚实:“所以等警察来了才敢推门的。”
吴月龄笑了，真心地说:“真的谢谢你，不然我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季芜给她擦完药，突然叹了口气，说:“应该要谢谢你自己。”
“月龄姐，我能看得出来，你原本就应该是个自信又明媚的人，只是因为有了一段失败的婚姻而已，这在你的人生里算不得什么，所以请你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就这样放弃……”
“毕竟我还是希望这家书店一直开下去的，不然我就没看书的地方了。”
听见这话，吴月龄记得自己当时沉默了很久，外面的微风轻轻吹过来，中午的烈阳也照耀到了她身上，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的确拥有不管不顾的勇气。
只是随着时间被掩埋了，但并未消失。
那一刻她露出了很久都没有过的轻松笑容，声音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就算为了你有书看，书店也会一直开下去的。”
那年季芜的模样和今天重合了，她却感觉对方好像多了些别的什么。
更成熟。
也更压抑了。
明明前两天才见过。
季芜喝了口水，斟酌着开口:“月龄姐，之前我不是周末和假期的时候会过来出题吗，现在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