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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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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芜觉得,大概是因为初次见面的特别,也因为这些年很多时日的陪伴,让陈声对她产生了一种依赖。

不同于对父母的依赖。

而是对一个比她大几岁可以懂他也可以教他的依赖。

所以在没有形成自己的想法时,总是想着跟随她。

其实不太好。

但季芜发现自己竟然沉浸于这种依赖。

是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沉迷了就很难离开。

那一刻季芜忽然觉得留在洛城上大学也不是不可以,某些她曾经想远离的,现在却想靠近。

但其实很多事情都说不准。

说不准她以后反悔了。

说不准陈声长大了之后想法就变了。

也说不准那时候她和陈声距离越来越远了。

季芜忽然伸出手抽过旁边的一张纸,低头折了一只千纸鹤,递给陈声:“小朋友想这么多干嘛?你现在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玩嘛……而且,说不准我考不上大学呢?”

陈声:“……”

他觉得自己张口就来的天赋一定来自于季芜。

有时候简直觉得难以企及。

陈声抓着千纸鹤反驳:“你考不上的话我就更考不上了。”

“说不准普通的老师能出厉害的徒弟呢?”

“……”

陈声干脆换了一句话反驳:“那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可成熟了,不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吗?”

一句一句还挺会顶嘴。

季芜轻啧了一声,不太客气地拍了下他的头:“说什么呢?你最好永远不要像我这样,慢慢长大就好了。”

陈声突然就随着这句话安静了下来。

隔了好几秒,才应了声“噢”。

-

季芜最喜欢这样平淡的日子,看着无聊,却让人觉得满足。

但这样的生活戛然而止于某一天。

在高二即将开学的前一周,薛晓倩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请她吃饭,庆祝她成功升入高中理科尖子班,而且已经提前在餐厅已经订好了位子。

季芜只得失约陈声,让陈叔柳姨带他出去。

上次见薛晓倩是2月24日。

季卿成的忌日。

也是她的生日。

每年她们在这个时候会面,薛晓倩都从来没提起过她的生日。

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愿意提起。

总之,很多时候,季芜几乎要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她这么一位亲人。

也坦然接受自己现在的生活。

不过大概是因着季卿成的缘故。

季芜每次都会答应这种突如其来的会面。

进到餐厅时,季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位置的薛晓倩。

她脚步一顿。

不过半年的时间,却觉得薛晓倩比那会憔悴了不少。

虽然还是穿着一条光鲜亮丽的红裙,但看着一副强撑的样子,像被什么事情耗尽了心力。

季芜走上前,在她对面坐下:“妈。”

“诶,小芜。”薛晓倩的神情泛着母亲的光辉,微笑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季芜犹豫了一下,没抽开。

“高中累不累?”薛晓倩总是这样开头。

“不累。”

“住那儿还习惯吗?”

季芜顿了下。

已经住了这么多年了还在问习不习惯吗。

不过她不想作些无意义的争执,点了点头:“挺习惯的。”

薛晓倩也点点头,接着说:“以后想考什么大学啊?要不要回佳州来?跟妈妈一起……”

季芜忽然觉得很可笑,面色淡淡地抽出了手。

爸爸去世后她和薛晓倩之间的母女亲情早就在这日复一日没有母亲的身影里被磋磨掉了。

就算还有,也只剩那薄薄的一点。

这么多年不管不顾,到她长大成人了又想起自己还是一个母亲了?

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心里烦躁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季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留在洛城挺好的。”

说出来的语气没有温度。

薛晓倩有些尴尬地笑了声,过了几秒才说:“小芜,之前是妈妈对不起你,没有陪在你身边,但你不知道……一个人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有多难,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我知道的。”季芜抬眼看向她,直接的,不拐一点弯:“年轻的时候遭遇丧夫,又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女儿的确是件让人难以承受的事。”

“说一开始不怪你是假的,但都过了这么年了,我早就不这样了。”

“我明白每个人包括做父母的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那我也应该有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当然我还是非常感谢你尽管有了第二个家庭,但还是坚持每年给我抚养费。”

“谢谢你,但是,就这样吧,以后我们每年按时见面就行了,其余什么的,对于我们来说都不重要。”

薛晓倩大概没想到能听到这么直接的一大段话,表情变得尴尬而无措,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刚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时服务员就已经开始上菜了。

季芜垂下眼睛:“先吃吧。”

这顿饭里,薛晓倩想当作什么没发生的样子,仍旧向她嘘寒问暖。

季芜吃得索然无味,一心只想快点结束这个饭局。

却在快吃完时,听见薛晓倩忽然开口:“小芜,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的,就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关系。”季芜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你可以瞒着我。”

她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你别怪妈妈。”

“没有。”

“那等你放假的时候来妈妈家里,妈妈带你见一下叔叔和你的弟弟好不好?”薛晓倩的语气里忽然多了些卑微的祈求感。

季芜又想笑了。

时间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从前她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语气能出现在薛晓倩身上,大概是她更愿意去磨合新家庭吧。

“高二了,应该没什么时间。”季芜说:“而且我只有一个弟弟,就是柳姨的儿子,其余的人我不认识,也不想见。”

话说得这么明白。

季芜见她应该也没什么事了,就想起身离开,却在对方抬手的一刹那看见了袖子底下露出来的伤痕。

像是新伤。

季芜停留在原地,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是什么倒塌了。

她一开始还在奇怪为什么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长袖,但转念一想餐厅里冷气充足,估计她只是怕着凉。

却没想到是这样。

季芜伸手扯过她的手腕,在薛晓倩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的袖子拉上去,看到了一片青紫的伤痕。

像是被人打的。

薛晓倩被吓了一跳般缩回手,赶紧把袖子拉下去,生怕别人看到。

她对着季芜笑了一下,说:“前两天洗澡,地太滑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太难看了才遮起来,你别多想。”

“我能多想什么?”季芜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讽刺:“谁干的?就是你刚刚想让我见的那位叔叔吗?”

薛晓倩脸色一变:“不是、不是的。”

“那难道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弟弟?”季芜尽量保持着温和:“应该不能吧,他才四岁。”

薛晓倩沉默着没说话。

季芜忍了忍,没忍住:“照理说,我其实不应该不应该干涉你的人生。”

“但是从前对谁都是锐利的、张牙舞爪跟我爸吵架的人去哪里了?就因为是第二个家庭所以要忍让了吗?以前你不是最会为自己着想的吗?”

薛晓倩又摇了摇头:“年纪大了,不能什么都随心了,况且我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我不希望他的童年回忆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

好像总有人在拥有第二个孩子时才真正懂得父母的含义。

季芜忽然有些羡慕那个人了,生来就无条件地拥有母亲的爱,和无私的付出。

心底发笑了太多次好像也会流泪。

季芜和薛晓倩沉默地对坐了一会,慢慢地强硬地把自己抽离出来,变成一个局外人,然后冷静地开口询问:

“你现在有自己稳定的工作吗?”

薛晓倩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但此刻很诚实:“没有。”

季芜愣了下:“全职家庭主妇?”

薛晓倩点头,又问:“怎么了?我生了你……弟弟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他就没让我出去工作。”

“没怎么。”季芜顿了顿,说:“我只是忽然想到,你没有工作每年哪里来的钱给陈叔,而且还不少。”

以至于她还有剩余可以攒起来。

听见这话,薛晓倩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闪躲:“他每个月都会给我钱的,然后我就攒起来给你了。”

“他的钱,你拿来给我?”季芜不太相信。

“是。”

“他知道你有个女儿?”

“……我跟他说了。”

“什么时候说的?”

“……前不久。”

季芜觉得自己好像在“审问”一般,但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是她没有发现的,她停顿了几秒,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真的有给陈叔他们钱吗?”

看着薛晓倩立刻慌了的神色,季芜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再次开口:“所以是陈叔他们骗我的,你当时丢下我就真的不管了,平常在他们那儿吃住,抚养费也是他们出,是吗?”

季芜闭了闭眼睛。

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怎么能迟钝到这个地步。

是薛晓倩她不了解还是她还对她抱有一丝期望。

每年,准时,准点。

一直在上涨的生活费。

原来一直都是一家很好的人对她的善意。

她却有时候还以为可能妈妈确实是爱她的,只是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从没想过一个逢年过节都懒得发一条信息、偶尔想起她才会像对待宠物一样朝她招手的人……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过去这些年,季芜一直依靠着这笔钱才觉得在他们家里不至于那么抬不起头。

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没有寄人篱下,也没有没有尊严。

可这些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

所有一切都是她自己自欺欺人,陈声很好,陈叔柳姨也很好,他们小心翼翼照顾着自己的情绪,连这种事情也不愿意跟她多说,为她编造了一个母亲还挂念着她的美梦,心甘情愿地为一个原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付出了那些。

但她之前却一直像个没有感情的人一样。

冷眼旁观一切,置身事外所有,好像这样就能保留住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就能……让自己在别人家里住得更自在一些。

说到底,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她的出生。

如果她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

这样薛晓倩也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生活。

这样陈声他们一家也不用承担起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好的义务。

说不定爸爸也不会去世。

……

季芜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解决不了问题的情绪都是没有意义的。

过了不知多久,她抬眼重新看向薛晓倩,声音变得冷漠又坚定:“如果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也不会想成为你的女儿,但现在既然这样,那么我接受。”

我接受这个世界带给我的好与坏。

我接受亲人离世。

我接受被抛弃。

我也接受自己现在的无能为力。

“爸爸跟我讲过,他在银行有一笔存款,还有你们共同的那套房子,算是资产,扣除了你的共同财产之后剩下的是我们一人一半,之前没说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觉得你过得也挺累的,但我忽然觉得,我比你更累。”

薛晓倩听见这话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季芜没让她开口,而是接着说:“明年我就成年了,我希望属于我的财产你可以还给我,不然法院见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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