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灿纵然迟钝,但肖革这番话中的意思,她也是听懂了的。
一时间,她只觉得有些茫然、震惊,和受宠若惊。
“你,你在跟我表白啊?”
“是,你要答应吗?”
夜色中,蓝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何灿只觉得自己的脊背连带着尾椎骨都一寸一寸地发麻。
肖革喜欢她?喜欢她什么?她值得别人喜欢吗?
明明所有人都觉得她配不上肖革,在等他们离婚……
“你,是不是因为我帮你出气,所以太感动了,所以才……”
“我想我不至于搞不清自己的感情。”说完,肖革又问,“你呢?你的回答呢?”
心脏因为惶恐而剧烈跳动,何灿垂下眼眸,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我不知道……”在今天之前,她确实没想过这回事,哪怕他们已经结婚了,她也从来都只将这段婚姻看做是逢场作戏,并非一段真实的关系。
“可是,喜不喜欢的,我也是你的太太了啊……”
可肖革却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又不解释,只拂开何灿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酒红色长发,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反正你也已经是我太太了。”
说到最后,他眼里甚至染上了几抹笑意。
明明两个多月前,他还对这桩婚事如此抗拒,可现在,他甚至想谢谢白慧琴,把何灿从英国挖了回来,让他如此贫瘠的人生里,有了鲜艳的色彩。
扭头看向远处,山下的万家灯火与天空中的璀璨星空交相呼应,银河飘飘荡荡洒下来……
身边的何灿像是刚刚从他的表白里回过神来,不怎么老实地在椅子上窸窸窣窣地挪动着身体,像是尴尬得想远离他,又怕做得太明显被他看穿,于是忽远忽近地试探着,像那种怯生生的小动物,猛地探一下头又飞快地缩回去。
肖革觉得有趣,便也没阻止,只抬头以难得放松的姿态望向星空,耳朵里听着她发出的每一声响动。
直到今天,他终于知道,原来港城的夜景是这么好看,而他的天空也终于不再是枯燥、寂静、凝滞的了,他的星球终于开始转动。
被肖革表白过后,何灿发现自己似乎突然就扭捏起来了,也不敢和肖革说话,甚至肚子饿得都受不了了,也没敢开口提一句想走,直到肚子空转的声音响起,她才佯装凶巴巴地说了一句:“笑什么笑,我中午就没吃东西了!”
肖革笑着起身,朝停车位走去:“走吧,带你去吃饭。”
随着车缓缓驶出雀山路段,何灿的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也多亏了肚子叫的那一声,直接打破了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扭捏和矜持……
想来也是,她什么样肖革没见过,至于被表白一句就装模作样吗?
心态放开,心思也活络了起来,眼神止不住朝身边这个正在开车的男人身上瞟。
肖革开车的样子真的很帅,比起李懋那群咋咋呼呼的小年轻,他身上自有一股沉稳的味道,姿态端庄又闲适,眼神平静地直视前方,衬衣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他修长结实的小臂,还有手腕上那一串奇楠沉香手串。
“缪莉说你不喜欢戴饰品。”
闻言,肖革垂眸看了眼手串。
“我跟她不熟,她从哪里知道我的喜好?”
短短两句话,都在撇清关系。
何灿抑制不住笑意:“不熟吗?可是肖氏大楼有她的画廊诶……”
“肖氏大楼的一楼开放对外招租的,缪小姐那间铺面,我记得月租是五万,而且你没发现,大楼一楼,除了她的画廊,还有咖啡厅和便利店吗?员工也要吃饭消遣的。”
真是难得听革少解释这么多,何灿美滋滋地倚靠在车窗边,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她语速飞快地问道:“我是不是第一个坐你副驾驶的人?!”
“是。”
“真假?!”何灿有些不信。
“真的,除了你,也没有谁能让我替她开车吧。”
这倒也是。
何灿得到满足,又喜滋滋靠了回去,反倒是肖革,扭头看了她一眼。
“肖太太,你这样查岗,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我们是,两情相悦。”
一抹绯红爬上了耳尖,何灿掩饰般地转过头去,嘴角却不自觉扬起。
“谁跟你两情相悦……”
车辆还在飞驰,肖革的电话却响了起来,他示意何灿帮他接。
接通后,对面传来保镖的声音:“革少,有一辆可疑车辆,从雀山脚下开始就一路跟着你们的车,现在已经被我们拦下了。”
“知道,应该是肖子明的人。”
肖革丝毫不意外,肖子明是吃不得亏的人,今天何灿送了这么份厚礼给他,他定然要讨回来。
“交给阿喽处理。”
“明白。”
挂了电话,肖革在下个路口转弯。
何灿看了一眼:“这不是去餐厅的路啊……”
“不去餐厅了,我们先回家,然后叫外送,行不行?”
“行啊。”
何灿知道肖革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才改变想法,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而且她膝盖正疼着,说实话,相比去餐厅,她确实更想回家。
“我买了新的调酒器,回去我调酒给你喝——小心!”
电光石火间,何灿只觉得天旋地转,耳中轰鸣,车身剧烈摇晃中,还没等她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的肋骨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同时从边上伸出一只手来,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才不至于一头撞在车窗上。
冲击停止,车辆在滑行了几米远后停了下来。
何灿松开紧握着门把近乎麻木的手扭头朝身边看去,恍惚间,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肖革——!”
夜晚的街道,警报声响彻夜空,两辆相撞的车辆横亘在路中央,救护车呼啸着飞驰而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民众中,何灿被推搡着上了救护车,在车上无助地大哭。
“他死了吗?!”
医生一边给肖革做初步检查一边答复:“生命体征平稳,目前只是昏迷。”
何灿不信,接着哭嚎:“可是他不动了!”
医生无言:“对,因为他昏迷了。”
救护车很快来到一家私立医院,早有准备的医生立即将肖革推进了急诊室,而何灿则站在门口,面对着急诊室的大门不住发抖。
医院承载了她这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病中的妈妈每次来医院都没有好结果,而她也在几年后被何建章送进医院,遭受折磨。
那些黑色的记忆像是盘旋在医院上空久久不曾散去的阴云,现在又要吞噬肖革了吗?
急诊室门口人来人往,消息灵通的记者早就一窝蜂涌了过来,薛文在得到保镖的通知后也及时赶到,正在维持现场秩序,对接警方,还原事故真相……
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唯独何灿,一个人孑孓站在那儿,单薄得像是一颗正在经历暴风雨的小草……
“太太,去边上坐会吧。”
林艾拉给她披上披肩,试图将她拉到一边坐下。
她身体抖得太厉害了,隔着老远都能注意到。
这也无可厚非,任谁死里逃生都会后怕的,何况肖革此时人还在急诊室里。
“先喝点东西?”
刚试图将一杯热巧克力塞进何灿手里,却发现她一直紧紧攥着的掌心此时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林艾拉吓了一跳,立即招呼护士来替她包扎,然而何灿就像是听不见一样,依旧木木地站在那,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任谁来劝,来拉,她都不动。
“何小姐好福气哦。”
交警上前来给何灿做笔录,在机械性地回答了一些问题后,何灿得到这样的一句话。
瞬间,眼泪像一颗颗断了线的珠子坠落,啪得一声砸在地上。
她看见了,驾驶座一侧剧烈凹陷的车头。
很显然,肖革在两车相撞的瞬间,没有右打方向盘避险,他将危险留给了自己,将生机留给了何灿,更别说他伸过来,死死护住自己的手了。
强压住心底涌上来的酸涩,何灿用力眨了眨眼睛。
边上的警员还在感叹:“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今天也算是开眼了,看来有钱人家的婚姻,还是有真感情的嘛。”
此时,急诊室的大门打开,何灿疾步上前,就见肖革按着刚抽完血的手肘内侧走了出来,看见慌慌张张迎上来的像是失了魂似的何灿,他先是一愣,随即走到她身侧,低声询问:“怎么了?吓到了?”
又在伸手去拉她时,感觉到她明显的颤抖。
肖革的面色沉了下来,也不管针眼是否还在流血,他将何灿揽入自己怀里,轻拍:“没事了。”
而回应他的,是何灿仿佛压抑许久的,仿佛被抛弃的幼兽般的一声呜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