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杭市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时,许溪竹去了南方沿海出差。裹着大衣围巾登机,落地时只剩里面一件打底。
她这次出差的目的是和客户沟通快闪店合作,现场考察后敲定品牌发布会场景设计方案。
客户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创业女性,头脑清晰思维灵敏,沟通表达都十分清晰精准。遇到这样的客户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和惊喜,许溪竹和对方聊完,不仅确定了项目,自己的认知和思路也受到了一遍洗礼。
她早上七点半离开酒店,晚上快十点才结束一天的行程,中途可以说是马不停蹄。但她走进酒店大厅时,依旧满面春风。
许溪竹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懒、并不是不爱工作,只是她需要自己做的事有切实的结果,而不是为了搞事、处事而干事。
她为重新认识到一点自己而鼻尖微热。
思绪发散着,许溪竹没注意到电梯间转角匆匆走出的人影。
“嗵”的一声,两人撞个满怀,一股奶香和温热在许溪竹身前漫开——对方手里的奶茶泼了她一身……
“对不起!”对方似乎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掏出湿纸巾想去擦拭,反应过来直接触碰异性不合适,将整包湿巾递给许溪竹。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你先擦擦干净,我赔你一套新的。”
奶茶黏黏腻腻,一颗珍珠还卡在了许溪竹的腰带上。她接过湿巾随意擦拭几下,正想说算了,也怪自己没看路,结果刚一抬头,就脱口而出一句惊叹:“沈老板?”
对方听到这个称呼,诧异了一秒,继而眯起双眼露出玩味的微笑。
转角处灯光昏暗,许溪竹看到对方那张脸的第一反应就是碰上了两个月没见的自家老板。然而仔细一看,就发现对方和沈林舟的不同。
两人五官轮廓相似度极高,但这人嘴唇更薄,眉眼带着些骄横与高傲,右耳戴着一枚简约铂金耳钉,鬼鬼一笑时显得有些轻佻。比起沈林舟的沉稳内敛,他的神态透着些攻击性。
许溪竹认错了人,但和陌生人也没有解释的必要,礼貌一笑后就准备离开。
对方却忽然抓住了许溪竹的包包,“唉别走,说好了赔你一套衣服呢!”
许溪竹将包向身后一甩,“没关系不用了,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说完电梯正好到一层,许溪竹迅速钻进去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关到一半,被一只手强硬挡开,西装袖口露出半截梵克雅宝诗意星空腕表,与沈林舟常戴的那支同系列不同款。
“您还有事吗?”许溪竹的语气已经没那么客气。
率先回应她的是对方响个没完的手机铃声,对方翻个白眼,嘘地吐出一口气。
“喏,这是我的名片。”男人将名片塞到许溪竹手中,“我有急事先走了,添加这上面的联系方式,我赔偿你。”
男人说完就闪,许溪竹手里名片上写着三个大字——周寻昇。
比起一套衣服,许溪竹更想离这种怪人远点,出电梯顺手将名片撕碎扔进垃圾箱。
回房间洗完澡换上干净衣物,许溪竹感觉清爽了不少,身上总算没了奶茶的那股甜腻味道。她打开电脑处理工作,明天早上需要开线上会议,和工作室对接这次的项目,下午还要赶去临近的一个小镇。
她之前联系到附近一位竹编工艺传承人,这次出差顺路去学习快要失传的独门编法。
自从上次工作间不欢而散,沈林舟再没去过工作室。过了几天许溪竹才听苏棠说起,才知道沈林舟有急事要处理,回了法国。
两人一个月以来也没有联系,许溪竹纠结许久要不要主动联系,最后还是放弃。或许这才是和老板该保持的状态和距离,没有那个员工不见老板,发信息追问老板怎么不来上班的。
偶遇周寻昇,唤起了许溪竹对那个熟悉的人的记忆。想到沈林舟脑子里总是有些杂乱,许溪竹甩甩头,握拳用指节位置敲打后脑勺,像是在敲门问问里面的脑细胞在嗨什么。
“击打头部是很危险的行为,就算不至于造成脑震荡,也可能造成一些慢性损伤。”
某人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脑中回响,许溪竹握拳的手一顿,又妥协般松开,改为轻轻拉拽耳垂。
明天开会时,应该就能知道沈林舟最近什么情况了吧。
然而第二天开会,沈林舟没有出席,和苏棠阿澈对接好后,三人结束了会议。
这就有些稀奇了。
沈林舟这是要当甩手掌柜?
许溪竹默念,老板的事轮不到我操心,老板不会因为我甩开他的手就小心眼记仇,这也不是第一次甩他了……
她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会议结束已经十一点二十,她要收拾东西赶在十二点前退房,到车站赶下午两点去县城的长途汽车。
在前台交了房卡,许溪竹一转身差点和一位贵气妇人来个贴面吻,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装在大理石台面上。
她想熊咆哮,哪有贴在人背后排队的?
“许小姐,这么巧,好久不见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阴阳怪气。许溪竹想自己最近应该是和沈林舟犯冲,昨天被长得像他的人泼了一身奶茶,今天退房还能正巧遇上老板的妈。
“既然遇到了,不如一起去喝杯咖啡吧?”周琳语气柔和举止优雅,反倒让许溪竹不好意思拒绝得太干脆。
“谢谢周总,咖啡就不喝了,我还要赶车去下一站出差。这次时间不巧,下次再请您赔礼。”
周琳似乎没想到许溪竹会以“周总”称呼自己,还算比较满意,微微端高了肩膀。
“那就在隔壁喝一杯吧,要不了多长时间。”说完率先款款向隔壁餐厅走去。
许溪竹当然不会认为周琳这是转性了,开始对自己释放善意。这种“我管你有事没事,赶快过来我有事交待”的气场,等着自己的明显不是什么好事情。
许溪竹把行李箱放在座位旁,在桌下急躁地用脚尖快速点地。周琳脊背挺得笔直,正不急不忙地点单。
周琳点好咖啡,随意指向许溪竹,服务生微笑着转向她询问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我赶时间。”
服务生走后,周琳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是来出差吗?这么匆忙啊。”
许溪竹笑着点头,知道别人有事要忙还硬留人陪你喝咖啡,想干什么?
不过都已经坐下,她也就不着急了。周琳明摆着想看她着急,然后匆忙之下主动切入主题。她只是个小员工,怎么知道老总们在想什么高深莫测的事情呢!
“你才去没多久吧,怎么就一个人出差?林舟没有一起吗?那他也太不上心了。”周琳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玻璃杯挡不住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这哪是责怪自己的儿子不上心,分明是告诉许溪竹,沈林舟对她没多上心。
嗯?听起来周琳不知道沈林舟回法国了。许溪竹忽然想到这一点,不明白这母子两人在玩什么躲猫猫。
“嘿嘿,感谢老板信任,放心我独立对接客户!老板还有大事要忙嘛。”
许溪竹决定将谄媚但缺心眼的“职场二愣子”人设进行到底,你不挑明意图,我绝不主动咬钩。
周琳打量许溪竹的目光略显复杂,不知道这姑娘是装愣还是真傻。
“哎,林舟这孩子确实太拼了点,不过这也和他的心理问题有关。”
许溪竹一听来了兴趣,还有意外爆料?
“上学时,医生就说他有什么……完美型创作障碍。他非常执着于收集废弃作品,将它们修补完整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
周琳还在一脸忧郁地讲述儿子的“病情”,许溪竹没听进去多少。
说了半天目标其实不是沈林舟,而是暗喻自己这个“残次品”,沈林舟出于拯救者情节,所以愿意拉自己一把。
没有电视剧中“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桥段,周琳企图用沈林舟的病让许溪竹认清现实、远离她的儿子。这是不是太过高看她的原则底线和道德标准了?
老板妈欸,对于要赚钱养活自己的小员工,谁会在意老板是出于什么心态给自己发工资呢?
“哇哦,老板确实很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哦。”
“你……”周琳被许溪竹这副滚刀肉的样子气到,刚要开口,服务生端着咖啡走近,她向后靠了靠,冲服务生优雅地点头示意。
真累。许溪竹看得累、听得累、演得也累。
从周琳对自己的态度,和从沈林舟口中了解到的对方的处事风格,许溪竹知道她们没有任何缓和关系的可能,也没这必要。
“周总,那要不您先喝着?我约的车已经到门口了。”
许溪竹调出付款码,叫住服务生付了钱,拉起行李箱准备离开。
“许小姐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想来大多时候都很能理解父母的苦心。偶尔犯点小错误也是难免,年轻气盛,父母不会一直和你生气。但要是为了自己争一口气,害父母气出些问题,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听到“乖孩子”三个字,许溪竹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冷冷转头,对上周琳挑衅的笑容。
啧,周总您一位长辈,在这里挑衅小辈,不掉价吗?
当然许溪竹只是在心里吐糟,这句话现在说出来没有任何益处。
“法治社会,周总还做这些背后调查人隐私的事情,合适吗?”
周琳笑得很是不屑,“调查?许小姐误会了,那些事情去你的家乡一问便知,邻里街坊哪有不知道的呢?哪里用得上调查。”
周琳笑,许溪竹也跟着笑,“怎么?加入您儿子的工作室有家庭背景硬性要求?还是只对雌性生物有什么严选标准?”
“我也只是关心许小姐,希望你做适合自己的事情,不要让家人痛苦失望。”周琳手掌拍上餐桌,戒指在桌面磕出铛铛的响声。
“我做什么不合适的事了吗?”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周琳自认不是不讲理的人,许溪竹和儿子虽然现在没有实质性关系,但儿子的心已经跑到她身上去了,就是一大隐患。她淡笑不语,一副“你自己心里清楚”的表情。
“哦,”许溪竹懒得装了,“那您还是多关心自己的儿子吧,我只是挣一份糊口钱。如果老板要开除我,我们走合同流程赔付违约金,合法合规我没话说。至于我的家庭更不劳您费心,操心太多可容易长皱纹哦。”
说完许溪竹转头就走,自从李家那场饭局后,她发现自己脾气越来越暴躁,很多之前会选择隐忍的事情,现在只想发疯解决。
这都是些什么人?见你第一眼,就按照自己心里的需求给你画了幅人像,没人在意你究竟是什么样,只要你能承载他们的鄙薄、怒火或者欲望。
而他们居然都过得很快乐舒心,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正确的。
自从精神不太正常后,许溪竹感觉自己精神状态都正常多了。起码她不再为某些类人生物惆怅,硬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癫吧!癫点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