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万书网 > 情人屠 > 第25章 弘楔

第25章 弘楔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多年以后,恨意会把我们变成一个什么样的自己?

第二十五章·弘楔

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过了端午不过才半个月,盛夏的酷热已经乘着撕心裂肺的蝉鸣降临了人间。

小空相寺坐落在明觉山半山腰上,周围古树森森,竹影飒飒,亭台楼宇掩映其中,时有凉风吹过,送来隐隐荷香。

小沙弥善应被打发了去给方丈院送饭。

今日住持招呼远方来的客人,两人对谈多时,不好中断,方丈院的师兄便传话说让送饭过去。

送饭的本来是善诵师兄,他在饭堂做事,脸上永远洋溢着饱食之后的油光,对方丈院的事一向殷勤。可惜今日除了送饭,还有个额外跑腿的活——请首座和尚弘楔去方丈院,住持有事要对他交代。

弘楔是谁?

他是住持慧贤法师的亲传弟子,也是小空相寺的首座和尚。

更是戒律堂的堂主,人人皆知的未来住持。

包括住持在内,全寺上下最不好招惹的一位。

弘楔法师虽看上去十分年轻,但事实是他比善诵等人整整高出两辈。不知道是掌管戒律堂久了还是他天性如此,那张相貌清俊的脸上常年难见个笑,倒不是成日里怒目横眉、嚣张跋扈,而是他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过分苛责、不容放纵的气息。

他在寺里的时候,戒律堂是全寺人丁最兴旺的地方,日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少习惯躲懒耍滑、投机取巧的僧人时时提心吊胆,生怕被揪了错处罚上一两遭。

今日罚,明日惩,人人谨慎,人人自省,全寺上下都弥漫着一种端肃严谨的气息。有意思的是,他在的时候,也恰巧是寺里香客最旺的时候。善男信女,求神拜佛,人人都道小空相寺佛法庄严,是最最靠近佛祖的地方,平日宁可路上多走两天也要到这里来拜拜佛,请上一支香,哪怕来了什么都不做,待上两天再出去,也能清心凝神,邪祟不沾。

传来传去,不知怎么传的,在周围香客的认知里,弘楔法师成了方圆几百里最辟邪的得道高僧。

好死不死,善诵刚得罪了他。

认真来讲,善诵这种鬼精的人,平日里哪怕心情不好欺压下级,也绝不会得罪上面。对于寺中首座这种级别的高僧,尤其是自己一直没有机会混个脸熟的,若是需要单独上饭,饮食往往都是准备最好的,而且一定会亲自过目确保不出岔子。

戒律堂堂主是个能找茬的。他在外云游一年多,回来便和其他僧众一同缁衣粗食,善诵一直没什么机会接近于他。终于有一日他在藏经阁忙到脱不开身,让厨房单独上饭,在善诵看来,这是他等了许久的天赐良机。

想想看吧,首座也是人,他在外云游一年,风餐露宿,衣食住行定会有诸多不如意之处。刚回了寺里不好直接搞特殊,总要做做样子给普通僧众们看看。等到样子做够了,自然会明里暗里地提要求——聪明人自然会懂,只有傻子才会不明白他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善诵自认做得很好,可问题正是出在这个“好”上。好,太好了,好得让人即便轻易想起“僧人不应沉溺于口腹之欲”。当弘楔传善诵过去问话的时候,他兴奋地以为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实在是有眼力,等到将来首座继承了住持的位子,自己怎么也会……嘿嘿。

然后,然后就聆听了首座的圣训——回去闭门五日,抄写具足戒《众学》部分十遍。五日后将所抄戒律在厨房众僧中传阅,以清净本心。

善诵后知后觉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众学》是关于服饰、食事等方面的戒律,内容多且杂。首座不仅罚他抄写,还让他把抄写的内容在周围传阅,这是摆明了要广而告之,且要以儆效尤,不让他蒙混过关。

善诵灰溜溜地回了僧舍,他被首座亲自处罚的事情当天就传遍了小空相寺。

惩罚不重,丢脸却是实打实的。

善诵一时半会儿不敢去首座那里讨嫌,见善应准备去潭边耍水,饭勺一指便唤了他去跑腿。

###

在小空相寺,弘楔的法号无人不知,那可是比罗汉堂里怒目金刚还要吓人的存在,他的传闻比众僧见到本人的次数远要多得多。

靠近了藏经阁的重重台阶,善应的心快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他在外面站了半天都没让心跳平缓下来。

时近晌午,树上蝉扯着嗓子拼命叫,叫得善应心浮气躁,手上满是汗,怎么也不敢去推门。

以至于阁里唤人的声音出现两遍他才恍惚反应过来。

——里面的人早就知道外面有人了。

善应蹑手蹑脚从门缝里钻进去,耗子一样贴着书架边边,一个书架一个书架挨着找人。

“我在这里。”

声音似有冰消雪融之感,让人闻之燥热顿消。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他打了个嗝,循着声音走过去,终于在两架封存书卷之间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清瘦的侧影。

那身影着一件皂色海青,半边身子没在阴影中,像一竿水墨瘦竹。日光从后窗漏了一点进来,斜打在人脸上,描摹出半张深邃的面孔。他正盯着刚从架上翻出的一本薄页书,目光随手指迅速翻动。

善应注意到他左边手腕上缠了几圈念珠。

善应大声咽了口唾沫。

对方抬起了头,“何事?”

两人距离不过一丈左右,看清他的五官神情,善应心里越发讶异。

——首座的年纪同自己的师公差不多大,这个年纪的师公目光浑浊,眼角嘴周都是褶子,前两日用饭还被筷子硌掉了一颗牙。对比起来,若是不知道对方身份,善应肯定自己一定会叫他“师兄”。

不过这浑身上下的气场,哪怕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过来,也让人不敢心生懈怠。

他们善字辈的可没人有这份气势。

善应觉得这是法术高深所致,心里十分羡慕。

久久没等到回答,对方的眉心慢慢出现了一道竖痕。善应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发了半天呆,忙忙垂下头回话。

“回、回首座,住住持那边来了外外乡的客人,请您过过去一趟。”

对方仰起头,把书放回原先的位置,“知道了,我马上会过去。”

善应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忙忙告退,只是将将转过半边身子,又被叫了回去。

善应一下子想起了善诵的下场,脑袋一木,立时便僵在当场。

他心想,完了完了,首座变身戒律堂主,他会怎么罚我,抄经?面壁?禁足?还是杖责?

他在心里把所有刑罚过了一遍,顺便冒了一头冷汗,眼神都有些花了。等到缓过劲儿来,眼睛重新聚光,面前又是那张平静的脸,只是多了丝疑惑。

“你怎么了?”

善应呼吸都停了,生怕喘气声大了也被揪错。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肺,越是紧张越憋不住,鼓着腮帮子不过几个弹指,憋得脸都红了终于破功,一口热气喷在了对方脸上。

对方闭了闭眼睛,善应腿都软了。

干脆破罐子破摔,“扑通”一声跪下,“请首座责罚!”

声音太大,还破了音。

“行了起来吧,”对方声音里似乎有些无奈,“紧张什么。”

善应讪讪站了起来。

一张磨旧的砂纸包了几块木头片递到他面前,“这些东西没用了,把它们带到厨房当柴烧了吧。”

等到善应真的回过神来,对面的人已经走了,只有手里的东西提醒着他,方才自己在跟谁说话。

善应好奇地捡出一块木片,半圆弧的一边,另一边镂空,刻成了一寸长的齿,这是——

梳子?

虽然还十分粗糙,还断了一根齿,但,这真的是梳子吧?

——首座这是什么癖好?

###

“……近来弟子查阅寺中藏书,发现了不少问题。有些古经文缺页漏页,还有明明记录在册却无法找到的译经,另外,不少经书因为查阅之人的疏漏,位置同书目册上有很大的出入,多种问题,不一而足。”

“……我寺藏经阁藏书已久,守阁的僧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少问题其实是随年月逐渐累积传下来的,偶有小范围的修修补补,只是没有全部重新梳理归类罢了,不能说就是现在的守阁僧人玩忽职守。责令修补可以,只是莫要兴师动众地降罪了吧。”

“——弟子并不是要兴师问罪。”

“哦?”

“弟子是想,趁着雨水过去,天干物燥,不若通过晒书,将寺内经文彻底整理一遍,虽工程浩大且繁琐,但只是辛苦一时,于我寺僧众传阅学经却是有莫大的益处。”

“倒也是个好想法……”

慧贤捻捻半尺长的胡须,心里悄悄落下一块大石。

自己的这个徒弟,天赋卓绝,身居高位,虽然他自己并不承认,但绝大多数时候,他是有些瞧不上其他师兄弟及前后辈的,不然也不能日复一日这个那个地挑错。想当初自己的师弟,也就是弘楔的师叔慧念还坐着戒律堂堂主位子的时候,因为想和稀泥按下东西僧舍间僧众的矛盾,结果激起了更大的冲突,被弘楔当众指责。

慧念恼他不敬师叔,当众下自己的面子,自己以后如何在戒律堂一言九鼎,如何在小空相寺服众?他干脆不再温言相劝,而是当众和弘楔辩起了戒律经文。

慧念预想中自己重新立威的画面没能出现,当着寺内所有僧众的面,他被当时年仅三十岁的弘楔辩到左支右绌。

那次辩经之后,慧念彻底心灰意冷,辞去戒律堂堂主一职,再不染指寺内事务,只在山巅的老寺院内守佛像,坐枯禅,直到多年之后圆寂。

对这个徒弟,慧贤爱其天赋出众,百年难见,却又恼他不知进退,不懂变通,当时打定主意杀杀他的锐气,让他明白律僧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进而做到自我修正。

小空相寺建寺几百年,各堂各院之间积了不知多少陈年旧怨,说不得理不清断不了,各院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事情便不按法度,不说破,只按俗规来做,时间久了,互有让步,也互有逾越,很多事情更加掰扯不清。

事情的发展出乎慧贤的预料。弘楔做了戒律堂堂主,丝毫没有年轻人身居高位的忐忑。他在全寺僧众的法会上宣布今后一切按已有法度进行,不要再扯什么约定俗成大家心知肚明,若能辩得他闭嘴认输,他自会召集寺内长老修改不合理的法度,若不能,则该怎么做怎么做。

因为这,寺里有一阵变得更混乱了,好像一夜之间各堂各院都有数不清的麻烦要解决。弘楔分/身乏术,很长时间里不是在解决某院的问题,就是在裁决问题的路上。慧贤哪里不知道这是各院在有意找茬,可他并不点破,他等着弘楔倒下认输的那一天。

他没有等到弘楔认输,自始至终,弘楔都没有改变他的想法做派——法理戒律在前,既有法度,那便不得越雷池一步;如有逾越,必有惩罚。

时间没有改变弘楔,无论是他的脸,还是他的心,小空相寺的氛围却向着他理想的方向一步步走,一步步循规蹈矩、有理有度起来。

年迈的前辈去了,年少的小辈来了,来来去去,到今时今日,众人竟也完全习惯了戒律堂主的一切以清规戒律为先。在他外出云游的一年里,明明没了这尊大佛镇着,绝大多数僧众竟还是按着这种条条框框的方式修行。

直到一个多月前他回来,重新在寺中露了个脸,某些四仰八叉摊开了四肢的人又悄悄缩了回去,立正挺直。

因着这,小空相寺名声在外,有佛陀入主的谣言越传越烈,大有坐实的意思。

在慧贤住持管事期间,小空相寺声誉达到了顶峰。

有弘楔比对着,住持自己简直就是笑口常开的弥勒佛,恶人全被徒弟作了,几乎都没人对他有意见了。

说不轻松那是假的。只是慧贤除了是寺中住持,毕竟也还是个真正挂心徒弟的师父,他常常忧心弘楔这样会把自己困死,忧心了几十年没有应验,还是一样忧心。

好在今天并没有真的找茬发作谁……

右边的圆脸中年人打了个哈哈,“贵寺真是能人辈出,住持大度包容,广开言路,年轻法师为寺中事务费心思,大师们也会虚心采纳,让人佩服,哈哈,佩服……”

弘楔瞥他一眼,眉心无意识拧在了一起。

慧贤清了清喉咙,“王檀越,有一点误会老衲需要解释。这位,不是什么年轻的法师……他是鄙寺的首座和尚,也就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