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梧科大食堂饭菜飘香，但拥挤不堪。
徐灼拎着两瓶乌龙茶回到座位上，意外地没听到路以齐的哀嚎。
路以齐称无糖乌龙茶为“没有味道的泔水”，只要徐灼买来他就要和他拼命。
拼命小路把“泔水”爱好者的手机捧在手心里，跟给皇帝进贡一样，头低下去手往上抬：“勺儿，这回我真的知错了。”
徐灼有些莫名其妙：“干嘛？”
“刚有人给你手机打电话，我正好那个时候在刷视频就顺手给接了，对面不说话很快就给挂了，结果挂完之后我才发现是林蓁打来的...”路以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愧疚成这样，他只是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对面的人在电话中的反应有些不一样。
明明对方什么也没说。
徐灼在听到路以齐说他接了电话之后就打开通话记录扫了一眼，看到最顶上的“蓁蓁”时他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他点进微信，对方没发来任何的消息。
林蓁从来都不是一个主动的人。
在她们的朋友关系正式确立甚至日常更加如胶似漆之后，微信上也是徐灼主动的多。他开启话题，她回应，他结束话题，她say goodbye。
林蓁主动找他都很少，更遑论主动给他打电话。
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号码，毕竟有了微信之后大多数人直接打微信电话就可以了，手机拨打电话还要按秒收费。
点进微信界面，他和林蓁的聊天在下午那一句路上小心之后就再无下文，他下午有课，林蓁回家是有正事，谁也不给对方发消息都是情理之中，再正常不过。
路以齐还坐在一旁看他脸色，但又按耐不住自己的八卦，小声嘀咕道：“你居然给她备注蓁蓁...你敢在她面前这么喊她吗你就这么给她备注...”
徐灼没空理他，因为他在这一刻看到了手机弹出的支付宝消息弹窗。
来自蓁果粒的消息弹窗。
她说：徐灼。
-
林蓁又一次挂掉了徐灼打来的电话。
5个微信电话和2个手机来电，现在挂掉的是第3个手机来电。
现在是初秋还是深秋呢？林蓁握着手机，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思考着这个问题。
或许她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不是这个。
徐灼在微信上发来好几条消息，密密麻麻的全是解释。
解释勺勺的身份，解释他这么做的初衷，解释他是打算在今天和她吃晚饭的时候坦白的。
偏偏是今天。
林蓁垂眸，看向又一次振动的手机。
第6个微信电话。
她败下阵来，接通了这个电话：“喂？”
“林蓁。”他喊她的名字，“对不起。”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今天突然发现这件事，但前因后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获得她的谅解。
重要的是他能否继续待在她的身边。
听着那头的呼吸声，林蓁心里想的却是：现在应该是深秋吧，再冷下去就是冬天了。
“我...我加你之前在营地看到你有别的区的账号，我就找了游戏里的一个陌生的女生，让她去加你，她加上你之后你以为她是来找陪玩的给她发了报价，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你还有这个...”徐灼在尽力措辞，“业务。”
“我那个支付宝账号是以前用我妈身份证来注册的，所以是她的名字，但是号码是我自己的。”徐灼现在觉得这个主意真是糟糕透了，起码现在看来漏洞百出。
“但是号码就是我自己的手机号...”
林蓁是知道他手机号的。徐灼想。
她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在这一刻给出了回应：“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手机号。”
在社交媒体盛行的时代，手机号更多地作用于注册新app和接收验证码，在通讯这件事上，它的地位大大下降。
林蓁只记得住林蔷的手机号，其他所有人的手机号码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一串11位数字。
谜底就摆在眼前，她却从来都没发现过。
她尊重“勺勺”，不过问她的隐私，不窥探她的身份。
而“勺勺”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林蓁看着几近圆满的月亮，突然笑了起来。
徐灼心中警铃大响，只觉得大事不妙，他抢先开口：“林蓁，你家在哪里？我过去找你，我当面跟你解释好吗？”
“林蓁...蓁蓁...”他有些崩溃，崩溃到口不择言，崩溃到暴露心思。
“你还记得我向你要的那个礼物吗？我想要你给我一个特权。”
礼物。林蓁回过神，想起今天还是徐灼的生日。
“什么特权？”
什么特权？不能是原谅的特权，她不会给，他也要不起。
“我想知道你家在哪里。”徐灼低声道，“这个可以吗？只要小区名字就够了。”
“万全花园。”林蓁说，“人生小满胜万全的那个万全。”
她挂断了这通电话，她知道徐灼一定会来，她们也一定会见面。
她们需要见面。
-
徐灼从来不知道梧林市区有这么大。
大到他打车，从大学城到万全花园，要整整一个小时，在非节假日非高峰期的时间里。
那林蓁下午也是打车回来的吗？还是坐地铁呢？她花了多长时间呢？
徐灼怀抱着像水宝宝一样疯狂繁殖的疑问下了车。
万全花园是个老小区，门卫处的登记很随便，徐灼轻易就走了进去。
放眼望去全是相似的居民楼，徐灼不知道要怎么找到林蓁。
他觉得自己那个时候真是蠢过头了，怎么会说出只要小区名字就够了这件事。
无奈之下他只能又给林蓁发消息。
林蓁回得很快：小区门口。
徐灼原路返回，看到路灯下的熟悉身影。
女孩头发披散在肩头，身着白色卫衣和灰色直筒运动裤，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双手揣在卫衣兜里，抬头盯着路灯上的飞蛾看。
她看得很专注，专注到徐灼走近了她都没有低头。
“林蓁。”他喊她的名字。
她终于看向他。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对视。
在网咖重遇之后，徐灼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心里默默祈祷林蓁能多看他一眼。
“看向我吧”这四个字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徐灼心头。
后来他终于夺得她眼中一席，却没想到自己也有害怕被她看到的一天。
明明她看起来很平静，和平常的她别无二致。
“林蓁。”他又一次喊她的名字。
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
林蓁直视着他，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勺勺，是因为你名字里的那个灼字吗？”
徐灼点头，补充说明：“家里人...还有路以齐他们偶尔都会这么喊我。”
但偶然之所以是偶然，就是因为它只在它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林蓁和他们宿舍里的人见面次数也不算少了，居然也没听到任何一个人在她面前这样喊他。
那么多蛛丝马迹都指向他，上天却安排她在今天发现真相。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勺勺是你的吗？”
徐灼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他看到面前的女孩重新低下头去，把背在身后的书包掉转到胸前。
她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本单薄泛黄的册子。
封面在徐灼面前一闪而过，但他已经捕捉到了上面最重要的关键词。
林蓁不慌不忙地翻着悼唁名单，找到了潘阿姨签字的那一行，指给徐灼看。
“这是你妈妈的字迹吗？”
潘丽静是老师，徐桃和徐灼从小写字都是她教的。作文评语、作业批改，姐弟二人的成长中有无数个本子里有她留下的字迹。
徐灼当然认得出来她的字，但在这一秒，他却觉得自己跟被人点了穴一样，他没办法点下这个头。
林蓁当然也不是为了听他回答才问的，她很快又把册子收进了书包里，继续解释：“我一开始只是怀疑，毕竟这个名字里又没有什么生僻字，同名同姓也很正常。”
“但是我打通了那个电话。”她说，“是路以齐接的，对吧？”
林蓁像极了英剧里的侦探形象，她冷静客观地描述着自己所寻找到的、拼凑出的每一个线索、每一个证据。
“刚刚那个悼唁名单...”徐灼伸手，隔着她的袖口圈住了她的手腕，“是谁的？”
对你而言重要吗？林蓁想。
“是我妈妈的。”她如实告知。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要回家，为什么晚上不能给你过生日？”林蓁平静无波的话语在徐灼的内心里炸下一个雷。
她的所有问句都不是问句。
“因为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
深秋风吹过，吹得林蓁疯狂眨动眼睛，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吹进了眼睛里。
话都说完了，林蓁眼睛里的异物还是没出来，她想伸手去揉，但左手手腕还在徐灼手里圈着。
她抬起脸，想让徐灼帮自己看一下眼睛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眼睛里的异物消失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掉出来了。
左手腕在此刻被徐灼松开，林蓁下意识牵了下唇角，她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揉眼睛了。
在左手触碰到眼睛之前，徐灼动作更快地揽住了她。
她的书包还背在胸前，就这样被他抱入怀中。
“徐灼，我眼睛进东西了。”她的后脑勺在徐灼掌心，她抬不起头，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提出自己的诉求，“我想揉下眼睛。”
徐灼又依言松开了她。
林蓁赶忙揉眼睛，揉得很用力，揉到睫毛又掉下来两根。
她把黏着睫毛的食指递到徐灼眼前，说道：“掉下来的睫毛可以许愿，很灵验的。正好今天你过生日，寿星许个愿吧。”
身高差迫使林蓁每次看他都要仰头，她脸上的泪痕随着她的动作在路灯照耀下更加显眼。
“很灵验吗？”徐灼终于开口。
林蓁点头，又眨了眨眼睛：“徐灼，生日快乐。”
她知道她们今天都需要这个见面。
徐灼需要见面来安心，她需要当面送出这一句祝福。
“两根睫毛，我可不可以许两个愿望？”徐灼低声问。
“第一个愿望，我想要林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徐灼双手交叉握拳，很虔诚地许愿，“无论她能不能原谅我。”
林蓁拿掉了一根睫毛。
“第二个愿望。”
漫长的思考酝酿了片刻的静默，林蓁手都举累了，但始终没有催促他。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所有跟我同一天生日的人都能实现愿望，都能幸福。”
他握住林蓁控制不住往下掉的手腕，很轻地吹了一口气，把剩下的那根睫毛也吹走了。
面前的女生还因为他刚刚说的话在出神，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眼泪却还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林蓁，其实一般寿星都是被允许许三个愿望的。”他俯下身，手撑膝盖，终于平视她，“我能许我的第三个愿望吗？”
“是什么？”她低声问。
鼻头通红的，眼角湿润的，看起来很脆弱的林蓁。
徐灼没见过这样的林蓁，但也只觉得这样的林蓁见一回就足够了。
“第三个愿望，寿星想要一个拥抱。”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林蓁心想。
但林蓁还是把脸埋到了他的胸口，抬手抚上了他的背脊。
寿星想要她的拥抱，她同样需要来自寿星的拥抱。
“生日快乐...”她闷闷地说。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林蓁在他怀里泣不成声，但徐灼能听清她一直在不断重复这句祝福。
给他的，给她的。
他的手覆上女孩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顺着。
他说：“谢谢蓁蓁。”
也谢谢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