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呼吸过速,温了月根本跑不了多远。
她趑趄地跌坐在一盏光源晦冥的路灯下,双手虚合堵住自己的口鼻,小口喘息,控制失控的呼吸频率。
头顶光线荧荧,电流滋滋滋响动,聒噪的如同酷暑的蚊虫。在一声响彻旷地的突兀“咔”音后,永久结束了它的寿命。
温了月模糊失焦的视线逐渐恢复,她用手揩去蒙住眼睛的泪水,紧绷的神经松懈,疲惫霎时袭卷全身。
她的后背沾了层孤寂的月色,身影颤颤巍巍撑地站起来时,更显清瘦。抬腿小走了几步,倏忽停在原地。
温了月低头,动动脚趾,在黑暗中感受它们的存在。脚心似乎踩到尖利的砂石,硌得隐隐作痛。
失去鞋底的保护,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受伤流血只有自己知道。
如果,周渟渊也这样呢。
如果,是她让他变成那样的呢。
她闭眼双手握拳,再睁眼,果断转身往回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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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渟渊扔掉浸血的纸巾,先前的流出的血液已经干在手心,和那滴眼泪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更烫。
他对常循说:“剩下的你去处理,辛苦。”
常循巴不得他赶紧走,忙道:“哥,赶紧去追温小姐。这儿夜里荒无人烟,她一个人单独走不安全。”
周渟渊点头。
他没去追,是想给足自己冷静的时间,却发现自己还没这个小他好几岁的男人想得清楚。
匆忙转身之中,一团藕色的身影撞进他胸膛,将他平地扑倒。
周渟渊眉心一蹙,尾椎磕到坚实的水泥地,仰躺着咬牙截断声闷吟。手掌握紧对方腰间,扶她坐稳。
温了月跨坐在他腹部,红肿着双眼,高高扬起手朝他脸上猛力扇去。
手掌将要触碰到他的左侧脸颊时,止住。
温了月盯着他他束手受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巴掌的模样,手中力道没来由的减弱,最后只是小幅度拍歪了他的脸。
“你真的——”温了月晃动眼里强忍的水光,揪他衣领,发哽,“真的以为我是因为他们那些人才生气的吗?”
温了月声音愈来愈小,小到后面只留悲伤欲绝的啜泣,“如果你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情……”她弯身埋在周渟渊身上,“你怎么办呢?周渟渊——你告诉我,你该怎么办呢?”
早早缓和的情绪,又因这几句简短的话,顷刻打湿他的衬衫。
他的心情很诡异,一方面觉得哭得他不好受,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些因他而流的眼泪,似乎灌满充盈他内心深处缺失的裂口。
沉甸甸的重量,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的手慢慢覆上温了月的后颈,而后神色一凛。
周渟渊一个卷腹坐起身,把温了月抱起来,与她额头贴额头量温度,皱眉道:“你在发烧。”
这次的病毒来势汹汹,温了月被带回家塞进被子里时已经烧晕了。
她犟着不愿意去医院,找私人医生来给她看也不行。嘴巴里只是胡言乱语地重复:“我不要去医院,找佩姨就行。不,不行,大晚上别去打扰她睡觉。我吃药的,捂捂把汗发出来就能好。”
周渟渊拗不过她,只好喂她吃了颗退烧药,全程守在她身边,十分钟给她换一次额头上降温的冰毛巾。
温了月后半夜烧得感觉自己像躺在正在使用的平底锅里,翻来覆去被人煎成焦糊的煎蛋。
她受不了被窝里烧灼的温度,双腿无意识探出被窝。结果被人攥着就要重新塞回去,她蹬了两下腿,喃喃道:“热。”
握她脚腕的手顿了顿后放下,由着她暴露在外面。她自己过了会儿,又觉得冷,哼哼着蹭过床单钻回被子。
来来回回几次相同的动作,最后一次,她刚要收回去,双脚就被人握住裹了层布牢牢控制住。
脚心是冰冷结实的触感,脚背是温暖柔软的布料,符合她苛刻的温度要求。
她眼睛张开眯成一条缝,看见了坐在床尾的周渟渊。
他似乎也看见她睁眼,轻声说,“乖乖闭眼睡一会,天亮就会退烧。”
温了月没能睡到天亮,她醒的时候,屋内没有人。
睡衣底下的床单湿哒哒贴在后背,她伸手扯开脸上的头发时还会有细微的刺痛。
温了月抬手碰额头,摸不出来确切温度。仅有酸疼虚弱的四肢和鼻孔散出的热气昭示她还没完全退烧。
房门口有脚步声,她望去,周渟渊端了盆新换的水推门而入。
她露出一个脑袋,大眼眨巴眨巴在昏冥的房间尤为晶亮。
“头晕吗?”周渟渊走到她旁边把水盆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她的体温。
“你今天不能上床,要一直跪着,跪到我消气为止。”
温了月仗着自己生病,脑袋不清醒,想到什么立刻就说了出来。
双腿跪地给她拧毛巾的周渟渊顺从的答应下来,“好。”
温了月被凉毛巾冻得一哆嗦,想到他上上下下要换这么多次冰水,嘟囔地说:“要买些退烧贴放在家,那种单独包装的方便。”
“嗯,确实要备些。”周渟渊答。
一时无话,温了月转动圆溜溜的眼珠沉浸式望天花板。
周渟渊跪得板板正正问:“不想休息?”
温了月摇头,她睡得很沉,醒来之后没了困意。
她赏他一个眼神,被他这么大个身板认真执行的态度差点逗笑,摸旁边的空位寻了个毯子丢给他。
“我感觉我对你太好了。”温了月评价自己。
周渟渊接了毛毯叠整齐放在腿边,扬起唇角,“哪里好?”
“你惹了我,我不计前嫌,还给你被子盖,本来就是对你太好。”
温了月想的是别人在她这儿没有的待遇,周渟渊这个有错之人全享受了。
他该知足。
“嗯,你说好就是好。”
周渟渊眉眼变得柔和,按了按温了月额头上升温的毛巾,拿下它,在盆里过了遍冷水继续放在她额头上。
他的手在快要离开时被温了月手疾眼快地压在枕头底。
她转了个身,侧躺面向他。
“为什么要骑摩托车?为了耍帅吗?
”温了月简截了当地问。
她不曾记得周渟渊以前有过飙车的爱好,最大的可能,是她离开后他才学会的。
她用诙谐的语气开了这个头,希望他能诚实的回答这个问题。
周渟渊踢皮球似的反问:“一定要回答?”
温了月笑笑,“你不是说吗,我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来问你。”她手掌穿过枕头底与他的手相握,“自从我回来以后,我们没有好好聊过。哪怕想聊,多数情况下我们俩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今晚——我觉得是个能安静下来,和你沟通的好机会。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们答案一换一,我也会相应回答一些你的问题。”
奖品还算诱人。
周渟渊坦诚地回:“因为睡不着……”
他自认为这问题的答案很俗套。
单纯就是因为温了月离开之后他无法入睡,只好去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选来选去就选中在午夜凌晨适合出现的高速飙车运动。
一般他会选离城区偏远的空旷地带,油门到底,不管不顾往返飙个几次,把心跳阈值拔到最高才会罢休。后来基本上已经处于对多快的速度都能保持无动于衷。
不过在某次差点刹车失灵,连人带车飞出去之后,他就很少再做类似疯狂的举动。
很混,他自己知道。
温了月面色严峻地捏紧他的手掌。
“今天是例外。”他回握说:“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骑了。”
“不该吓你,抱歉。”
“如果是代步我没意见。但太危险的事情就别做了。”
温了月自认这回答还算善解人意,手指勾他的掌心,“该你了,你问吧。”
周渟渊的身子挡了大部分光,他的表情藏在黑暗里看不真切。温了月下意识伸手去揉在她想象里颇为凛冽的眉眼。
碰到凸起的眉弓,她顺着骨头把皮肉向外抻了抻。
“你能不能舒展一点,每次你跟别人说话,我都感觉对方是不是跟你有仇。”
“习惯了。”
周渟渊淡淡地开口,拉下他眉毛上的手,想要放回被子里。下一秒,他的手臂便被不老实的人抱在怀里,整个上半身全靠手肘撑着才没趴倒在床。
温了月移动脑袋躺到他的手臂上,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现在的姿势就像他从背后拥抱她。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双腿是跪着的。
“说吧,想这么久还没想好?”
周渟渊滚滚喉结,声音涩嗄:“你的应激障碍没有完全好,是吗?”
温了月很意外他会问这个,这问题在她看来跟预期中她认为他会问的全然不搭嘎。
她好心眼地提醒:“你想清楚了,万一我就只问刚才那个问题,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就浪费了。”
“就这个。”周渟渊答得快而笃定。
没有别的问题,比这个问题还重要。
他不想再看她哭成那样,特别是造成那种结果的人还是他自己。
温了月叹气:“你傻不傻,我的应激障碍当然是好了的。但你突然给我个刺激,我肯定会控制不住啊。不过那都是不严重的,缓缓就能好。”
“没诓我?”
“保证保证!就跟我要跟你亲密接触,你——”
声音戛然而止,温了月闭了嘴巴。
生病的确会影响思考能力,臭嘴乱跑火车,都跑出轨道了。
她从他怀里滚了出去,平躺在枕头上,怀里的手臂却没丢掉。
“以后不想穿礼服和高跟鞋。”
话题转太快,周渟渊怔了怔,“不喜欢?”
“脚疼。还有礼服太修身,每次都会饿肚子。”温了月掰他手指表达不满。
“是我的错,之后不穿了。”周渟渊用空出的手,动作滑稽地给她换了毛巾水。
毛巾拧不干的水珠滑到温了月耳朵里,他看到以后赶紧用袖子擦拭。
“我就是觉得好看。”
“我穿裤子和平底鞋就不好看吗?”
“……好看。”
温了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刚才她们俩真的很像小学生的幼稚对话。
“你不会觉得脏吗?”周渟渊凝视温了月的侧脸,落到她微翘的嘴唇,“就是……做.爱”
温了月略惊讶地扭头跟他对视,她还以为他不想聊这方面的内容。
周渟渊自顾自地继续说:“比如我会压着你,或者进入你。这些可能你都会觉得不舒服会难受,你都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