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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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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山风景区群峰环绕,拥有众多奇崖怪壁和洞天水景,但其中最出名的,不是拥有着六百多年历史的樵峰古寺,也不是峰顶上举世无双的观音坐像,而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什么缘由而流传出来的“分手山”的名头。

分手山,分手山,顾名思义,只要情侣一起爬过此山,必定会以分手收场。

魏常盈的高中就在山脚下,凭学生证就能免费进山,周末不回家的时候,总爱进山里逛上半天,因此也见识过不少不信邪的痴男怨女无所畏惧地用行动来打破流言。

按理说,别人谈情说爱跟魏常盈是没有分毫关系的,只是遇见的次数多了,难免也会思考一下“爱是什么”、“被爱又是什么”一类玄乎又玄的哲学问题。

只可惜,有别于常人的生活足够让她焦头烂额,像普通人一样普通地活着似乎已经用尽了最大的力气,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根本就无暇去体会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答案肯定是没有的,不过张嘉鸣不按常理打出的这张牌,确实也让魏常盈有些措手不及。

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像是没听到一样,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愣神似地望着窗外,黑色的眸中倒映出白色的闲云。

张嘉鸣罕见地闭起了那张讨人嫌的嘴,只双手抱胸窝在椅子里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过了许久,才听见她说:“我有一位朋友住在樵山上。”

话题转变得有些快,脑回路不同于常人的张嘉鸣没感到疑惑,反而很是意外地问:“想不到啊,你竟然也有朋友?”

魏常盈不理会他的调侃,继续慢悠悠地说:“她有一位未婚夫,同村的,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下了婚约。”

“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包办婚姻啊?”他晃了晃脑袋,表示很不赞同,并迅速脑补出一出经典爱情剧目,“让我猜啊,你朋友肯定不喜欢她的未婚夫是不是?想都不用想,一般男主都是另有其人,你朋友为了控诉万恶的封建主义,准备和真爱一起奋力反抗,即便会遭受族人的无情打击,但是为了崇高的自由和爱情,依旧不惜一切……”

眼见他越扯越远,魏常盈再也听不下去,只能出声打断他:“她和未婚夫两情相悦。”

张嘉鸣顿了顿,“哦”了一声,摆出一副请君继续的表情,也只有像他脸皮这般厚的人,才能如此收放自如,一点都不显得尴尬。

其实魏常盈只是想表达,每次提起心爱之人,她的朋友都会特别地开心,那种从内而外所散发出来的幸福感会像海浪一般翻滚不息,感染旁人,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吧。

不讨厌张嘉鸣是事实,但当他说喜欢自己的时候,她完全没有这种按捺不住的澎拜感情,甚至可以说只有心如止水一样的平静。

即便仍未切身理解,但在她单调又古板的理解范畴内,喜欢应当是谨慎而严肃的一种感情,不该被当作验证传闻的儿戏,也不该在这样无趣的争执中侃侃而出。

她转过头,脸色苍白如纸,散乱的枯黄头发搭了几缕在肩上,只有眼睛仍是澄亮的,这是浑身上下最有生机的地方。

“张嘉鸣,我不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当然,我更愿意相信开玩笑的成分比较多,毕竟,你拥有得太多,对于你来说,失去可能也仅是属于人生中的一种乐趣,所以任何东西,包括属于人的各种情感,都能成为你手中的筹码,赢了后输掉,输掉后再赢回来,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我和你不同,我什么都没有,有很多事情,即便努力去争取,也未必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就像说服你去上学这件事,我根本拿不出什么能够吸引人的东西来进行谈判。”

“上不上学随你,但是别拿我开玩笑,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魏常盈只喜欢花,喜欢树,喜欢天地广阔的自然,喜欢万籁俱静的深夜,喜欢一切不需要去分享、只与形单影只有关的事物,可以孑然一身而来,亦可以不沾因果而去。

魏常盈喜欢孤独,魏常盈应当孤独,就像从前那么多次的失望与离别一样,总有一天她也是会离开出租屋,重新过上只属于自己的生活的。

“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会尽力去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不用再拿这样的说辞来哄我开心的。今天有点累了,谢谢你和财叔的照顾。”

她把自己卷进了白色的被子里,像是在拒绝着什么,也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张嘉鸣沉着一张脸,一时理解不了她的情绪起伏,只那双好看的杏眼中依旧泛着浓郁的一层血红,默默地注视着床上隆起的一堆,企图从中挖掘到一丝有用的信息。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他缓缓开口。

终于,她听到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最后还听到他说:“对不起了,魏常盈。”

接下来的一整天,张嘉鸣再也没有出现,就连那些无话找话的烦人信息也绝了踪迹。

月头的时候,她私下里给妹妹转了一笔钱,算起来身上也仅剩下不到一千块,虽说大部分医疗费用能走医保报销,但按照现在的住院规格来看,钱肯定是不够的。

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给妈妈交代一下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预支下个月的生活费。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头传来了疲惫不堪的女声,对于魏常盈来说,这种声音太熟悉了,无需多言,她就已经能猜到妹妹也生病了。

还没说什么,魏母就已先开口,说想带妹妹去医院做个体检,让她周末继续呆学校里跟同学一起过,免得回家孤零零地扑了个空。

魏常盈的心中本就有一个大洞,反正已经填不上了,在里面再凿掉几块石头也是没关系的。

她说好,然后吞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套公式般地嘘寒问暖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傍晚时分,财叔极具个性地提着个电饭煲出现了,说是医院里的伙食太差,特意托老友抓来一只正宗果园走地鸡来给她补补这副风吹就倒的孱弱身子。

冷静下来以后,她认真反思了一回,仍是不太确定早上对张嘉鸣说的话是否太重了,或者说以他那清奇的二世祖脑袋到底有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于情于理,到底是自己的恩人,如果能重来一回,或许应该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去沟通的。

不得不承,那一声“对不起”确实是让她心软了,也后悔了。

不负财叔之望,在“多吃一些,再多吃一些”的诱导下,魏常盈果然吃撑了。睡到半夜,只觉胸口闷得紧,胃里也实在是涨得难受,翻来覆去不见好转,索性下床走走。

一小口清水才入口,水顺着喉咙不小心滑进气管,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呛咳起来。紧接着,翻江倒海的吐意涌了上来,她踉跄着跑进卫生间,扑倒在洗手盆上剧烈呕吐。

起初只是一些还没有彻底消化的食糜,再然后便开始出现一些咖啡色样的残渣,魏常盈也不甚在意,只觉得吐出来之后果然舒服多了,便将水龙头拧到最大,着手清理这狼狈不堪的残局。

指尖才触碰到水流,普普通通的自来水竟阴冷得让她打了个激灵。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毒蛇一样沿着尾椎骨爬行而上,黏腻腻地缠绕起心脏,尖锐的刺痛陡然从身体深处爆裂开来,在眼前炸出一片茫茫的炫目白光,一股热流自腹中喷涌而上。

“呕——”

她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腥甜之气瞬间充斥口腔。她看到刺眼的红色从指缝中蜿蜒流出,顺着苍白的手滴落到地上。

吐血了。

吐血了!

脑袋像被撞击的铜钟,嗡鸣声震荡开来,周身仿若被电击过一般麻了一瞬。

一种极度的恐惧漫上紧缩的心头,呼吸也跟着变得不太顺畅。她用力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血腥味反冲进鼻腔,但流逝走的生命的力量,再也回不到身体里了,她颓败得犹如一枝绝了最后一滴养分的花。

魏常盈颤抖着虚弱无力的手按响挂在墙边的急救铃,音乐响过一遍又一遍,对面始终没有人答应。

刚才明明还是好好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磨难。她知道,人终究是难逃一死的,但如果这一天要提前到来,为什么不能让她死个明白?为什么就不能死得畅快一些?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真是受够了,还不如直接来一刀更痛快些。

痛死了,又是那种骨头随时要碎裂开来的剧痛,她紧咬着牙关死死摁住急救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把身体内的一部分疼痛转移出去。

人就是犯贱,嘴上说得再好,等刀真的已经架到脖子,锋利的刀刃在下一刻就要割破喉咙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不太想死,虽然不知道这样苟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但是万一明天真的会有好事发生呢?比如说,张嘉鸣那混蛋决定痛改前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

“呕——”

她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捂也捂不住,一半落在前胸,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晕染出大片的红,一半喷在地板上,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好笑的是,她竟然还有余力去思考,这样丑陋又诡异地暴毙而亡,会不会被当作凶案现场,为了探明真相,她会被法医拉去解剖吗?

可别了吧,她还想留条全尸的。

于是,趁着还有些力气,她一步三抖地走出卫生间,想直接到护士站去找医生。

一打开门,看到病房的走廊竟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墙脚处的应急灯发出幽幽的渗人绿光,像一盏又一盏的引路灯,延伸至尽头的黑暗里。

因为失血的缘故,魏常盈觉得有点头昏眼花,恍惚间,面前突然闪烁着亮起了一点光,光点忽明忽暗,没有规律地漂浮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里。

紧闭的对门同时被打开,走出了一位同样穿着病号服的老人。

他赤脚踩在地上,身体微微佝偻着,诡异的绿光映在布满皱褶的脸上,有点像小时候香港电影里头看到的索命鬼。

好在他慈眉善目的,没有作出任何攻击性行为,只顽童一般挥舞着双手,想要捉住飞舞在空中的光点。

光点一次次在他指间掠过,老人显得越来越着急,又一次失手后,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冲魏常盈说:“瞎站着做甚?快来帮我抓住它呀!”

时间已接近午夜,空荡荡的走廊上不见人影,只有一老一少两个病人在不合时宜地讨论着一只萤火虫,这场景本身就透着许多怪异。

不知道是老人老眼昏花还是脑子出了什么病变,竟把浑身血淋淋的魏常盈当作一个正常人看待。魏常盈故意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虚弱地回答:“大爷,我可能需要抢救一下,你有看到护士吗?”

老人自动忽略了她的话,忽然拍起了手,兴奋地嚷嚷道:“哎哎哎,又来了又来了!小姑娘,这是你的虫子吧?我用这个跟你换一只,你看能成不?”说罢,他顺势就要从无名指上捋下那只分量十足的金戒指。

魏常盈出手制止:“大爷我不要你的戒指,这也不是我的萤火虫。”

“不是你的?”大爷百思不得其解,将头顶上仅存的几撮白发理了又理,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指向她的身后问,“不是你的,怎么会从你的房间飞出来呢?”

魏常盈疑惑地转过头,竟真的看到有几只萤火虫从洗手间中缓缓飞舞而出。

因为开了空调,病房的窗户都是关闭的,密闭的洗手间安装的也是不能进出的通风系统,刚刚一直都待在里面,不可能发现不了这样明显的移动目标。

它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家,你要萤火虫做什么呢?”

正要询问老人的目的,回头却发现原地已经空无一人,对面房门紧闭,透过门上的玻璃只看到里面黑洞洞的一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纳闷之际,一阵迷人眼的狂风凭空刮起,她抬手遮住眼睛,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竟一脚踩在了泥土松软的青草地上。

风卷来了夏夜潮闷的水汽,一时间,草木沙沙,虫鸣绵长,耳边出现了各种不属于病房的声音。

再睁眼,漫天的流萤撞进眼眸,犹如星河坠落,把亘古的浩大写进无垠的碧波里。

将圆未圆的月倒映在跃着金光的粼粼湖面上,一人长身玉立于湖水中央,丝绸一般的长发半披在身后,黑色长袍滴水不沾,上面隐隐流动着古朴的纹样。

他缓缓转过身,看不到底的双眸无波无澜,眼尾那抹上挑的红依旧是他所拥有的最动人心魄的颜色,霜雪般冷傲的容颜在月华和流萤里渡上了一层幽冷的光。

是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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