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规划老旧,小街小巷纵横交错,由于不熟悉地形,她并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何方。
瞬时爆发出的力量已被耗光,高强度的运动过后肺部涩涩地痛着,魏常盈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终缓缓停在两座握手楼间。
微信里传来了一条陌生人的添加验证信息,她只看了一眼,便像往常一样自动忽略。
楼距太过接近,就连最猛烈的阳光也照不进这里,常年阴暗的环境只靠几盏老式电灯勉力照亮。垃圾桶旁堆放着几个大型纸箱,底部沾满了地上横流的污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魏常盈捂着鼻子快速走过,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她的反诈意识很强,想也没想就把电话挂断。不过对面的人很有耐心,一次不成就来第二次,第二次不成还有第三次,魏常盈终究是敌不过他的纠缠,有点不耐地按下通话键。
大概是信号不好,夹杂着电流的男声金属质感很强,刺啦刺啦地碾过耳膜,听了许久,才约莫分辨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第一个类似于“wei”的发音,由于受到干扰,声调听起来像坐了过山车一样,如果是“喂”这个常见的通话开头倒也是合理的。
至于第二个就更难猜了,只勉强听到一个“p”的发音,p开头的拼音实在是太多了,加之完全没有可供参考的信息,她根本不知道该和什么字联系到一起。
“你好,能听到吗?请问是谁?”
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过于诡异,她忽然有种预感,这绝对不是一通偶然打错的寻常电话。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她的预感,向来都是准确的。
“你是谁?你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p……”
对面依旧是断断续续地,但“p”这个音节重复率极高,就像是一种警示。
“……嘟……”
仍想再追问,可惜电话里头突然传来忙音,通话就这样中断了。
市井的喧闹声如同受到感召一般,在同一个节点嘎然而止,彻底销声匿迹。静谧笼罩住这片天地,只有无限放大的呼吸回响在耳边,一下一下催人急。
凝固的空气里开始散发出异样的气息,阴测测、湿漉漉地扫刮着她的神经。长长的一条巷子不见行人,两旁窗户紧闭,抬头只能看见一线橙红色的天空。
一种腔调怪异的呜咽声幽幽而来,直接穿透皮肉骨骼,撞击在大脑深处,,让人越听越是心慌。魏常盈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却分辨不出这种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前方忽然升起了一股白雾,雾气丝线一般缠绕,织成一张浓密的网,把长巷尽头罩得密不透风。
朝前的脚步猛地一滞,脚尖马上拐了个弯,毫不犹豫地选择原路折返。转过身才发现,原本还能透进亮光的巷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变为漆黑一片,像怪兽洞张着一张大嘴,等待天真的猎物自投罗网。
魏常盈后颈一凉,皮肤骤然紧绷起来。低头一看,搭在箱杆上的手臂已是寒毛直竖,每一个战栗毛孔都在发出强烈的抗议。这时她才意识到,这巷子虽说有些长,但好歹一眼能望到头,她却已经走了五分钟不止。
今天清晨就出门了,从学校到北亭步行不过二十分钟,算上在出租屋浪费的一个小时,时间绝对没有过得那么快。
此时的天空不应该是橙红色的!
再次抬头,她愕然发现,原先的橙红色竟然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墨一般的黑色在粘稠地流动。
屏幕的光照得她的脸一片惨败,放大的瞳孔中反射的是“9:44”这几个寻常又惊悚的数字。她禁不住想,这是又进入到梦中的世界了吗?也只有在那里,才会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变化。但是现在的情况又不太一样,她的梦是重复的单调的,一步一步都在按着固定的情节来进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别的场景,更不能自主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雾气越来越浓,迅速蔓延至脚边,路灯像被罩上了一层厚重的白纱,变为一个个橘黄色的光晕悬浮在半空。
她把半人高的旅行箱挡在身前,背部紧贴墙面,想以此来获取一些聊胜于无的安全感。发梢本应擦过坚硬的砖壁,却只接触到冰凉的雾气,收不住往后倚靠的惯性,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带着行李摔坐在地上。
墙竟然凭空消失了?!
“啊呜——啊呜——。”
那种古怪的呜咽声又来了,尾音拖得长长的,一声声不停叫唤,透出一种遥不可及的亘古的苍凉。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她突然就想明白那通陌生的电话到底在说什么了。他在说:“魏常盈,跑,快跑!”
可是现在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她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心,月牙型的印子不断烙进皮肤,红的快要滴出血来。而事实上,她真的在嘴里尝到了血的味道。
越是害怕就越不能慌乱,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清醒和冷静。
路灯模拟着人的心跳在闪烁,这片被大雾笼罩的未知空间时明时暗,像极了生物在呼吸。光影交替中,远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高一矮两团黑影。
又是一声凄厉的长吼,无比清晰,也异常熟悉。这一次她听出来了,这是犬鸣的声音。
果然,一条黑狗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首先穿过重重迷雾出现在眼前,它杂乱的毛发黯淡发灰,脸部一圈白,正夹着尾巴吐着粗粝的舌头大喘粗气。
魏常盈认得它,那是黄牙大叔养的那条,她记得特别清楚,因为这狗瞎了一只眼睛,眼眶里只嵌着一团模糊的血肉。
它明明被锁链拴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一切都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一条简单的狗。而藏在它身后的那团人形,会是巷子口遇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吗?如此怪力乱神的情况实在是不妙,比遇上流窜的杀人犯还要糟糕。
一缕青烟突然从黑狗身上冒出,之所以能和周围的浓雾区分开来,是因为它更像是柴火点燃前腾起的烟雾,里面裹着几星火花,焦糊的味道能让身体感知到它是有温度的,同时也是危险的存在。
仅存的那只独眼野性十足,像在打量猎物一样打量着女孩。魏常盈也凌厉地瞪着一双眼,视线根本不敢在它身上离开。眼部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强行压住指尖的颤抖,手缓慢伸进口袋,把一串钥匙捏紧在手里。一旦发起进攻,这将会是近身战里唯一最有攻击性的武器。
桔红色的火花变成了跃动的火焰,火舌瞬间燎着了皮毛,黑狗的身体就这样剧烈地燃烧起来。它似乎感觉不到丁点疼痛,还把嘴咧开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哧哈哧哈地流着碳黑色的口涎。
灼烧的烈焰形成上升的气流,冲散了小范围的浓雾,较高那团黑影终于露出了它的原型。
那是一个中等身形的男人,穿着普通的黑色西裤和蓝白相间的横纹上衣,惊悚的是,他的脸就像是一池搅乱了的湖水,五官破碎又扭曲,揉杂在一起,让人看不清真实的面目。
魏常盈很想尖叫,但人到了极度惊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
黑狗以极快的速度化为灰烬,一团混沌不清的黑气从狰狞的大嘴中钻了出来,然后重新凝聚成一团狗的形状。硕大的头颅露出森森白牙,既长且利,无需怀疑,定能一口就将人咬碎。
男人拖沓着脚步,开始跟随黑狗移动了。
灯光明明灭灭,一人一狗越走越近。就在她以为难逃一劫准备拼死一博的时候,一只硕大的白毛老鼠突然从天而降,出其不意地用肥硕的鼠腿踹上狗脸。
一击得手,它毫不犹豫地摆正身子,回头伸出钢尖般的爪子用力在黑气眼睛处狠抓了几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把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
黑气疼得嗷嗷直叫,疯狂地甩动头颅,企图把白鼠甩走。白鼠也不恋战,灵巧地跃至地上,挡在魏常盈身前。
魏常盈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刚刚追赶过她的老鼠!
还没搞清白鼠为何从敌人变身为友军,新一轮的攻势再次开展。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周围的雾气被搅得破碎凌乱,几个回合下来没分出高低,黑气复又涌至地上,重新幻化作狗的外形仰头长啸,积聚满力量的前爪看准时机,猛地挥向正面袭来的白鼠。
白鼠首轮能占据上风,完全是因为攻其不备,无论在体型还是力量上,黑狗本就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绝非一只小小的老鼠就能撼动。
不费摧毁之力,它一掌就将白鼠凌空拍飞,亏得白鼠生命力足够顽强,即便被打得口吐血沫,抽搐几下以后仍能迅速振作起来,闪身至黑狗的攻击范围以外。
男人虽然离了黑狗的操控,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奈何走得再慢,终会有尽头,他甚至还在裤兜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把弹簧小刀。
一股无形的力量自脚底裹缠上来,魏常盈顿觉脚下生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尽管拼尽全力挣扎,也仅能将身体轻微晃动。
眼见无力阻止,干脆把注意力放在另一边的战况上。目前看来,唯一能救她的,也只有这只敌友不明的白毛老鼠了。
白鼠改了策略,利用灵活小巧的身形优势左冲右突,时不时咬掉黑狗身上的小撮“皮毛”,并迅速将其吞掉。其余离了本体的黑气很快就化作一缕冒着火花的轻烟,在空气中燃烧,最后剩下一堆碳似的粉末,随风消散。
受了点皮外伤的黑狗满不在意,逐渐习惯了白鼠的进攻模式后变得气定神闲起来。
始终突破不了防线的白鼠焦躁异常,体力也渐渐耗尽,畏手畏脚地,依着动物本能起了逃命的心思。它抬起毛发杂乱的头颅,仰天吱吱长鸣,不知道是在传达信号,还是在呼唤同伴。
不过无论是哪种,黑狗根本不会给它这样一个机会,待玩累了猫抓老鼠游戏,它突然裂开大嘴,一个巨大的火球喷射而出,白鼠闪躲不及,瞬间被吞噬殆尽。
完了。
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烧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