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娘其实想过李夫人会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来。此时莹儿正准备帮谢娘换腿上敷的药,李夫人过来,她也只好暂且让开。李夫人一边帮谢娘敷药,一边哽咽着擦泪,许多话梗在心头却没办法说。看着女儿渗着血丝、小腿和脚上都是紫青冻伤的痕迹,李夫人便止不住泪意。李夫人想问,为什么你这样任性?这样自寻苦吃?为什么不按照她和夫君的法子,找个好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可是如今官家都应允了,她还能说什么?
“今早我听他们说你又跑出去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季陵人还未到,声音便已传来。当那绿色官袍的衣角飘进来时,季陵才看见一旁的李夫人,季陵赶忙赔笑行礼,头几乎埋到衣袖下边,“下官不知夫人在此,多有冒犯!”李夫人帮谢娘掖好被角,拿着手绢擦掉眼泪尽力保持着体面,轻声道:“有劳季医官!”季陵替谢娘诊脉,又忍不住念叨:“腿上的冻伤尚在肌理,你若再受寒气……”季陵有些恼,却顾及着李夫人在,不敢说得太重,谢娘笑得乖巧,冲着李夫人眨眼,“季医官说的是,曹某都记注了,以后绝不再犯!”
好不容易哄走了季陵和李夫人,谢娘又在心中暗思,这王和礼靠不靠谱?能不能理解她的意思,跟官家说清楚?想着在福宁殿侍奉过的总归是个聪明人吧?要他没理解,没跟那位官家说怎么办?还是明日再问问,要不行,她想办法再去问问曹后,或者到福宁殿请命去,只是不知道这腿能不能撑得住……
福宁殿的香炉依然焚着香,靠近书桌的地方放着火盆。这个月以来,事情实在太多,先是京师地震、大雪;又是元昊反了,两府合议后关闭榷场;达州也是雪灾,只是雪化得快,隐隐有凌汛之势;年后的大朝会、南苑御射等例行事务也不能停……两府的奏报日日送往福宁殿,不过半天,奏报就能累上一尺,着实也让今上难以找个片刻喘息的机会。每逢这种时候,他其实反而庆幸,他这位皇后十全十美,面面俱到,不需要让他在别的事情上分心,可是,可是……他们之间似乎总有那样一层隔阂。他也不愿再深想,透过香炉的青烟才看到那边王和礼在一边候着了。
今上抬手让他讲,王和礼恭谨地行一大礼,笑意里有几分讨巧的意味:“官家,今日曹家大姑娘就去了听雨阁,还说起筹备的事……”今上微微挑眉,这倒是超出他想象,这样的性子,倒有些像他的皇后,她也总是那样爱逞强!王和礼看着今上不怎么生气,又笑着补充:“曹家大姑娘还说要做签章、准备账目、买海盐……想着三司怕也是不许……”今上又瞄了一眼王和礼,心中暗笑,他们原是在等着呢!“三司限额十斤,还不够用?”今上笑问一句,王和礼就知道他的态度,不再问了,悄悄退出殿中。
翌日一早,谢娘还是早早起来换了衣裳,披上羊绒大衫,柱着青竹杖,匆匆赶往听雨阁。虽然腿脚依然像针扎一样痛,嗓子还是哑得厉害,但谢娘觉得比起前两日已能适应些,更不想躺着浪费时间,故而打定主意,能做一点是一点。莹儿虽又心疼谢娘的冻伤,又气她不听医嘱,可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莹儿也只好跟着她一起折腾。
听雨阁已经多年无人居住,外面是厚厚的积雪,里面是厚厚的灰尘,听雨阁的牌匾已掉了漆,正堂的屏风已经褪色到看不出曾经画了什么,角落处甚至顽强的长出枯草来……如今打扫起来还是很难度,但至少要腾出一个可用的桌椅板凳。娟儿提了两陶罐热水,又生起火来,用水沾了抹布擦拭桌子,莹儿一边咳嗽一边扫灰,谢娘则一件件整理听雨阁剩下的旧物,看看有什么能用的。莹儿扫了一堆灰,想要擦汗,却又嫌弃自己手上沾了灰,只能叹了一声,又看看那边结了蛛网的雕梁;娟儿已经擦出一套桌椅,倒可以好好休息;谢娘则一件一件轻点,似乎半点不嫌弃这里的环境。
“这屏风虽有些旧了,但架子还是好的,到时我们请人重新拿白纸糊了,也能用得好;杂物间里有许多盆子罐子,也不用再采买;还有竹筛,”谢娘笑着拿来竹筛放在一边,“滤盐的时候可以用!”看谢娘这样坚定,莹儿犹疑半晌,终究未能开口,娟儿从小就是孤儿,倒觉得跟着谢娘做这些和以前也没有那么多区别。
王和礼倒是姗姗来迟,看他的讪笑,谢娘就知道没什么好消息。王和礼想要拐着弯把此事顺过去,话也模模糊糊:“官家其实也觉得姑娘努力,可是三司有规定,官家也忙……”谢娘皱眉打断,似不愿留点面子:“你就直说昨日的情况,官家说什么,一字不漏的说就是,何必遮遮掩掩?”王和礼只好将昨日之事全然说了一遍,谢娘深吸一口气,果然,她所做的这些,在这位官家只是小打小闹,根本不用走正常朝堂议程!除非他们真的有成果,否则他们根本不会得到承认……谢娘撑起笑意,似还是那幅轻松、尽在掌握的模样:“官家的顾虑,我也明白,十斤海盐的限额,足够了,不过账目、签章还是不能少,日后还是需要的。”
“所有事我们慢慢来,一件一件做到位,总会有结果!”谢娘朗声笑道,心里却更明白,他们所面临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