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鸣筝整个人是被秋棠提溜进长定宫的门的,进殿门的时候左脚一拌右脚,差点跪倒在长定宫的门槛上。
彼时闻渊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盘算明天吃什么,看到被五花大绑,抹布塞嘴,黑布蒙头的贺鸣筝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敬佩而惊恐地看着像提着塑料袋一样轻松的秋棠,你不是说他是宋国要臣吗?你就是这么对待你们国家的臣子的吗?手段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点儿啊?
哦,忘了你当初也是这么对我的来着。
闻渊装模做样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子,只见其人正两腿打颤,脊背僵硬得像一块坚硬的案板,整个人抖成了一把筛子。
闻渊生怕秋棠把人活活给吓死,好歹贺鸣筝也是个男三,即便现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那也不影响人家番位就是要比闻渊靠前。
于是闻渊赶紧跟秋棠打商量道,“要不......你先把他放了。”他本来没什么底气秋棠会听他的话,谁曾想这丫头居然立即恭顺地接了句“是。”
[她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绑架宋国来使!”这晌贺鸣筝才一解放就憋不住了,即刻便颐指气使地喊道。
空气一阵凝滞之后。
“要不你把眼睛睁开再说话。”闻渊在双目紧闭的贺鸣筝眼前晃了晃爪子,“你这个样子我们也没法交流啊。”
谁想贺鸣筝一把硬骨头,把头一偏,气势不虚,“我偏不,谁不知道我若看到了你们的真面目,就会被杀了灭口。”
“不是,你听......”
“我贺鸣筝一世机智,才貌过人,我父乃宋国护国将军,母亲乃抚阳长公主,想我两岁识字,八岁作诗,青发白衫赴琼林,金戈银甲奔黄沙,举国上下,儿郎羡艳,娇娥倾慕,本该是传奇一生,却不想今日被你们这些不识大字的顽劣卑鄙之人所擒,实属上天无眼啊!”
听着比自己实习简历还能编的人生履历,闻渊目瞪口呆。
[谁问你这些了?]
“你先听我说......”
然而男三本人自我感觉已然良好,怎么可能会被外界的声音打断,只听他慷慨激昂地继续道,“我一生清廉,遵守律法,追求仁义,德行过人,即便肉身不再,我的精神亦是杀不死的。只是要说我毕生唯一的遗憾......”
[要来了......]
“那就是雪儿。”贺鸣筝的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了一抹荡漾的笑意,“我的雪儿,桃腮粉面,肤似白玉,绝世荣光,她是那样纯善烂漫,如菊如玉。”
[真正的寒心,从来不是大吵大闹......]
“我与她从小青梅竹马,本来定是要向她提亲的,却不想被那魏国老贼捷足先登,将她从我身边夺走不说,如今还不知从何处寻得一冒牌货来冒充她,叫我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
[怜爱一秒。]
只是照贺鸣筝这性子,下一个九成就要嘴碎闻渊这个冒牌货了,程煜珩都成魏国老贼了,自己好歹不得是个替身奸妃啊。
这不能行!
于是闻渊急忙给秋棠使了个眼色,这丫头也立即心领神会,抓着贺鸣筝的衣领就是一提,口中恶狠狠道,“你说够了没。”
“把眼睛给我睁开,好好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谁!”秋棠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下贺鸣筝的后脑勺,声音清脆响亮。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贺鸣筝总算是屈打成招般把眼睛眯了一条缝,看清了眼前人之后,他随即就像条岸边脱水的鱼一样跳了起来,“是你!白日里那个冒充雪儿的妖女!”
[……得,刚才秋棠那巴掌应该我来打的]
闻渊坐在椅子上,心中正思忖着该编出个什么催人泪下的良家少女代替公主和亲,嫁与暴君备受欺辱的故事,草稿刚打到一半……
“陛下驾到!”
张公公阴魂不散的尖嗓像指甲划黑板的声音一样,锋利刺耳又刺激人心。
闻渊的心都凉了。
人有时候是要相信一些玄学的。
闻渊上辈子只信客观唯物主义,可当他穿越进这本书的时候并摊上一个狗屁系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深深地背叛了。
而这辈子,闻渊的“只要有张公公的声音就绝对不会有好事儿”的主观唯心主义推断经实践检验,一次都没有出过错。
由此我们也可见,人类的主观能动性确实是无限的……
恰如闻渊此刻——
多年宿舍查寝经验让他在秋棠还怔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时候就条件反射般做出了行动。
在他将贺鸣筝连人带绳一并塞进衣柜里的下一秒,程煜珩就卡着点踏进了长定宫的大门。
闻渊堆着笑、搓着手、挤着嗓子迎接他的来到,“臣妾恭迎陛下。”
[呸呸呸多不吉利啊,不恭迎不恭迎不恭迎!]
程煜珩幽深的视线落在闻渊身上,声音沉而闷,“起来吧。”
要么说做贼心虚呢,明明程煜珩还是那副死人脸,闻渊却总觉得他今天的声音听起来更肃穆一些,一颗心脏扑通直跳,生怕他发现了此刻正藏在衣柜里的贺鸣筝。
若是人被程煜珩当场抓住,届时闻渊就算跑到大理寺击鼓鸣冤,也没人会相信他和宋国来使没奸情了。
【所以你为什么非得把人藏到衣柜里呢……】系统233飘在空中边磕瓜子,边看戏似的欣赏接下来的场面。
“陛下……呵呵呵……您怎么突然来了呢,或许是有什么心事吗……”闻渊和秋棠配合默契地一人抵着一边的柜门,只想赶紧将程煜珩这尊煞神给打发走。
闻渊生平第一次笑出了谄媚的声音,听得他自己都心里咯噔。然而程煜珩根本不搭理他,反倒是坐得更稳,双手环胸,一脸审视地盯着闻渊身后的衣柜……
虽然目前他还不能理解闻渊和他的婢女又在玩什么花样,但是答案很快就从当事人自己的心里说出来了——
[他干嘛一直往我身后看啊?不会是看出来我衣柜里藏着个男人吧,救命啊!]
衣柜,男人,藏……
程煜珩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三个关键要素。
他的手掌瞬间就攥紧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闻渊。
迟钝如闻渊,也从他此刻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加掩饰的杀意和冷意……
还有一种看奸夫淫夫般的唾弃。
[所以我就说贺鸣筝就是个祸害啊,我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被反派活活看死的冤种啊……]
贺鸣筝……
原来竟是白天那名和闻渊眉来眼去的宋国来使,两人之间的关系果然不简单,程煜珩咬紧了牙根,眼中怒火更盛。
[我干嘛要大晚上把他绑进我自己的宫里啊,这不纯脑残吗?]
还是他的静妃主动将人绑来的……很好……
程煜珩的眼神已经冷到不能再冷了,甚至脸颊都因为盛怒和隐忍而微微抽搐,叫他身旁的宫女太监看得心惊胆战。
这种诡异的死寂持续了很久,程煜珩才缓缓咧开一个笑,他唇角上扬,眼底却毫无笑意,接下来嘴里说出的话更是令人不寒而栗,“朕午时已与群臣议论,决定将今日那名宋国来使论罪斩杀……此番只是来通知静妃一声而已。”
在场所有人不由面面相觑——陛下今天分明一整天都闷在宫中,何时与群臣见过面了?这倒霉使臣又几时犯了杀头之罪了?
陛下突然又在发什么疯呢?
躲在柜子里的贺鸣筝闻言瞳孔震惊,差点挣扎着从衣柜里扑腾出来,害得闻渊秋棠使了好大的劲才又把他按了回去。
而这所有人之中,最为冷静的莫过于风暴中心的闻渊本人了。
他先是愣了一秒,然后……
[好啊!]
闻渊双眼晶亮而诚恳,第一次心口同一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陛下!”
这是什么人性暴言!
程煜珩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混淆了闻渊的心里话和现实,“你说什么?”
柜子里的贺鸣筝脑子嗡嗡响,“啊?”
[害,你早说你要杀他呢,那我还怕个什么劲]
闻渊兴高采烈地给秋棠使了个眼色,两人甫一起身,身后的柜门瞬间大大敞开……
【哇,男三号出柜了欸!!】看戏的系统233拍着手叫好道。
柜子里手脚被缚的男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四仰八叉地倒在了众人面前。
还不等众人对这副一看就是私通的场面加以反应,闻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地上一跪,顺势表了一番忠心,“陛下,臣妾一早就听说这名宋使犯了杀头之罪,于是私心想为陛下分忧,便让手下婢女将人绑了过来,交由陛下处置……”
大家都听得目瞪口呆。
贺鸣筝也听得目瞪口呆,他原本好好地当着宋国使臣,今日平白无故被魏国皇帝威胁了数次人身安全不说,还被一个假冒皇妃绑架至此,听着这两个阴狠畜生言辞之间都是如何处置自己……
他能忍吗,不能,他蛄蛹着站起身,瞪着闻渊开口就道,“你这个冒……”
一声肘击的声音响过,秋棠从他的后脑勺收回了手,把人的衣领攥在手里,让贺鸣筝维持着站立的姿态,然后给闻渊回了个眼神……
[多机灵的姑娘啊……]
贺鸣筝的被迫卡壳让闻渊的命算是保住一半,而剩下的一半……
就要看反派肯不肯相信他的“肺腑之言”了。
只是乐观如闻渊,此刻也完全不觉得程煜珩会相信自己这漏洞百出的一面之词,毕竟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一名外国来使竟然在皇上的眼前从妃嫔的衣柜中被揪了出来,任在场任何人看,都很难不心生怀疑。
作为一名心思缜密又性情很不稳定的君王,程煜珩能相信这话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突然疯了,第二,他突然傻了……
彼时闻渊已经在寻思妃嫔勾搭臣子最高会判几年了。
而程煜珩长睫轻眨,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眼前这乱七八糟的突发变故,却明显没有刚才那般怒不可遏了。
“罢了……”过了许久,程煜珩墨色的瞳孔猝不及防地望进闻渊的眼睛,他薄唇微动,一字一句道,“朕相信静妃……”
程煜珩那双清冽而漂亮的眼睛在闻渊看来越发透亮,里面充斥着的汹涌情绪让人难以应接。
闻渊愣在了原地。
而程煜珩一直都没有移开视线。
尽管你心口不一,心绪消极,尽管你总是骗我,令我伤心,尽管你从来不愿意对我袒露真实的一面……
可是……
“我相信你,闻渊……”
我信你不会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