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他依然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一个人活着……
卡卡西直视着双手，眨了眨眼。有一个瞬间，他的双手突然遍布血迹，连带着粘稠的血腥味铺面而来。他不由得睁大双眼，恐惧地将双手在衣服上用力涂抹，渴望擦去那蘸满血肉的污渍。
但擦不掉。
卡卡西痛苦地闭上眼，将双手举在面前的半空中，止不住地颤抖。他感受到血液正顺着肌肤流淌而下，甚至滴落到地上，琳胸口的温热触感还历历在目，连带着琳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琥珀色眼睛，都潮水般涌到他的眼前。
快别想了！
卡卡西猛然睁开眼，大口地喘着粗气。缓了片刻，他逼迫自己重新鼓起勇气，看向他本应洁净无痕的双手。
但依旧是满眼血色……
卡卡西整个身子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眼皮随即疯狂抽动。他立刻移开目光，将双手移至视野边缘，然后死死盯着脚边昏黄的泥土。
只是幻觉……
他有节奏地控制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手上的血只是幻觉……
卡卡西反复告诉自己这一点，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他才认真洗过手，所以这肯定只是幻觉……
重复了许久后，卡卡西似乎终于恢复了理智。他重新扭过目光，看向他依然蘸满血迹的双手，然后长长抒了一口气。
这次他平静多了……
看着手心手背上都沾满了粘稠的血液，卡卡西眼皮抽动，胃中干呕。但他还是默默站起，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强撑着离去。
水池……
他很小心，没有让血迹蹭到身上。
他需要水池……
他默默走过木叶的街道，目光不断在视野内搜寻着。
他需要尽快找到水池，将手重新洗干净……
街道周围的路人看到他的身影纷纷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眼神中交杂着困惑与恐惧。
卡卡西用余光收下了那些带有恶意的目光。
但他并没有感到冒犯。
因为任谁看到有人双手沾满鲜血地走在大街上，都会感到困惑和恐惧的……
所以他才要尽快清理双手……
卡卡西怔怔地想，脚步却一刻也不敢停。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处水源。
他用肘部挪开阀门，清凉的无色液体便喷涌而出。他立即将手搁在那洁净的水流中，任由水流中的凉意缓缓带走他手上粘稠的温热感。
手上浓稠的血色也在随着水流缓缓消逝。
卡卡西轻轻叹了口气。过了许久，他才将手从水流下取出。
现在终于干净了……
他仔细端详着双手，肌肤的纹理在他眼前丝丝分明。即便是指甲的夹缝中也没有半点血迹。
彻底洗干净了……
卡卡西松了口气。然后他打算去买两只花，分别放到琳和带土的墓前，以示吊唁，顺便抚慰一下自己空荡荡的心。
当然，完全没用……
他的眼角拉下疲惫的弧度，却突然听到周围传来一丝不妙的动静……
他尚且还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凯竟然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
卡卡西本能地后退，想要躲开，但还是被动作敏捷的凯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怎么偏偏挑这种时候……这家伙！
卡卡西有些愠怒地想要推开凯，但随着他伸出手，他却看见，他那只才洗过的右手上，竟然又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甚至，这次还隐约挂上了一些模糊的肉块……
卡卡西紧紧闭上眼，忍住胃中的干呕，收回双手，后退了一步。
他手上这是……琳的血肉……
他开始忍不住地发抖，想要重新冲到水池旁，在清水中除去手上污秽的血液。
凯却不给他后退的机会，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像是丝毫看不见他手上的血迹，不容拒绝地靠近了他。
凯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下午要不要一起去修炼啊，卡卡西！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比试过了。我正打算重振旗鼓，扭转我们之前的比分呢！”
“不……不必了……”卡卡西努力向后撤，想要避开凯毫无边界的动作，同时紧张地看着双手，避免将血液蹭到凯身上。
凯却毫不在意，更进一步地靠近了他，铁块一样坚硬的掌心重重地拍在他的背上，卡卡西感觉灵魂都快被拍碎了：“不要害羞嘛，卡卡西！”
卡卡西移开了视线，意识到自己挣脱不得，默默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有别的任务……你找别人陪你修炼吧……”
“什么？”凯十分震惊，天真地瞪大了双眼，连浓重的黑色眉毛都挑起，一脸不可思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嗯……最近都挺忙的……”卡卡西面无表情地说，耷拉着眼皮盯着凯，指望他主动知难而退。可其实他最近已经赋闲很久了……但这没必要让凯知道。
“……这样吗？”凯理所当然地信了卡卡西的话，苦恼地皱紧了眉，看起来有些丧气。卡卡西突然为欺骗单纯的凯感到
为数不多的愧疚时，凯竟又突然跳起，迅速振奋起来。
只见凯左顾右盼地在大街上瞅来瞅去，见四周人流稀少，都在忙于自己的事，他突然又凑近卡卡西，压低声音。
“是……暗部的任务吗？”
卡卡西无语地擦了把冷汗，算了……凯这么以为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吧，于是他轻声开口，也配合地压低声音。
“……是的。”
凯大惊失色，又浮夸地扭过头来冲着与平日无异的大街四处张望，见依然没有人注意他们此处后，对着卡卡西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竖起标志性的大拇指，亮出一口让人闪瞎眼的大牙，朗声道。
“暗部可是火影大人直辖的队伍！肯定是那位大人信任你才会委派这么多的任务给你！果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又要胜过我一局了！真让人不甘心啊，卡卡西，你真不愧是我永恒的对手！”
“……？”卡卡西歪过了脑袋，眼角抽搐，不得不再重复了一遍拒绝的话，“所以……我还要忙，你找别人吧。”
凯却爽朗地笑了，又使劲拍了拍他的肩：“我都懂的！暗部都是机密任务，我不会问的！”
……你也知道那都是机密，还那么大嗓门……卡卡西无动于衷地看着凯，叹了口气。
凯又鼓励似的冲他竖起大拇指，卡卡西挤出一个抽搐的假笑来回应。凯见状便放心了。
卡卡西望着凯迅速离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便重新走到水池旁，用肘拧开阀门，任由清凉的液体洗过他手上的斑斑血迹。
……同伴杀手……
卡卡西眼眸低垂，这个念头莫名浮现在脑海，令他神色一紧。
同伴……杀手……
卡卡西叹了一口气。
倒也没说错。
他用力搓洗着手上鲜红的污渍，可是，这次却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他费了老半天劲，手都快搓掉一层皮，那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红色却始终死死挂在他的手臂上。
除不掉。
卡卡西怔怔地看着沾染血渍的双手，粘稠的血浆正从指尖缓缓滑落。
这就是他……身为同伴杀手的罪证吗？
卡卡西紧紧闭上了眼。
罢了，罢了……他此生都带着这样的罪孽活下去吧……
.
卡卡西所不知道的，是凯在与他道别后便直接来了火影楼，主动向火影提出要加入暗部。
新上任的四代目火影波风水门看着一脸正气的凯，不由得尴尬地笑笑。
坐在一旁打算不久后就退休的三代目正在帮水门交接火影的工作，看见是凯后，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凯中气十足地详细汇报了他近来观察卡卡西的情况，然后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并且据此提出了一个异常严谨的计划，即由他来加入暗部、与卡卡西搭档、从而帮助卡卡西解开心结。
说实话，这个计划合情合理、有理有据，每一步的逻辑都严丝合缝，并且具有极大的可行性。
除了……这个人是凯……
水门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只见凯身穿整套绿色紧身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锃亮，脸上还挂着积极明媚到足以亮瞎阴沟里老鼠的笑，正呲着大牙冲他保证。
“绝对——没问题！”
明明全都是问题……水门脸颊抽搐，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凯的“好意”。
他正绞尽脑汁找借口，一旁的三代目火影默默地扶住了额：“阿凯啊……你也是关心卡卡西才提出这样的请求，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
“只是什么？”见三代目话中有所保留，凯迅速收回自信的笑，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三代目又叹了口气，“只是你实在不适合暗部。”
“什么？！”凯脑中晴天霹雳，宕机一般愣住，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灰色。
“呃……”水门见凯似乎受的刺激太大，思索了片刻，含蓄地安慰道，“阿凯，暗部也不是适合所有人。你的才华并不在此，所以……你就保持现在的环境也挺好的……”
但凯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的话，悲愤交加地咬紧了牙，突然涕泗横流道：“那卡卡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水门一头雾水。
“我身为他最亲密的朋友和永恒的敌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暴自弃下去吗？”
什么又是朋友又是敌人的……你和卡卡西到底是什么复杂的关系……？
水门和三代目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起相同的疑问。
最终，水门尴尬地笑笑，若无其事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凯的肩：“别担心，阿凯，卡卡西他很坚强的，他会没事的！”
“可是……”凯还在眼泪汪汪。
水门不由得手上使劲，不动声色地将凯往门外推。
“我会思考该怎么办的。毕竟，卡卡西是我的部下。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也不用想着要加入暗部。从今往后，你还是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有什么问题及时与我们沟通，就是千万别想着暗部的事！”
凯还想说些什么，水门却直接将他推出了门，脸上还挂着友善的笑，温柔地冲他告别。
“慢走，阿凯，路上小心！”
“……”凯沉默地望着眼前已经关上的门，门锁扣上，发出咔哒的轻响。
那一瞬间，凯心中满是疑惑，眼泪却进一步喷涌而出。
凭什么……他就不能加入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