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的朱雀大街人烟稀少,但君又来酒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宾客来来往往,门庭若市。
虽然李仪的腿现在已经好了,但还是需要侍女的搀扶才能走得更稳当,一进君又来便立即有小厮迎上前来,“拜见城阳公主与薛驸马!小店已经为您二位留好雅间,这边请上座!”
于是在小厮的带领下,李仪再次踏上君又来的二楼雅间。
这里与几年前相比基本没什么两样。
在到达君又来之前,李仪就已经提前让人来安排坐席菜肴,所以在坐下没多久之后就已经开始上菜。
她的烧鸡在最后才端上来,闻着香味就已经足够让人垂涎三尺。
当李仪的视线往上移,看见端着这盘烧鸡的人时,直接让她当场愣住——只见其虽身着粗布衣衫,但也无法遮掩他身上与众不同的非凡气质,高大健壮的身形更是与周围的小厮截然不同,而他脸还戴着一张李仪熟悉的梅花面具。
“是你?”
李仪惊讶地看着他,旁边的薛瓘见此便也将那人打量了一番,“你们认识?”
对方还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李仪已是非常兴奋,一边盯着他看一边笑着给薛瓘解释:“之前在中山城时,就是这位公子救了我与阑珊,没想到竟能在这里与公子重逢!”
只见他将手中的这盘烧鸡放到桌上,随后向李仪两人行了一礼,“拜见城阳公主与薛……薛驸马。”
念到薛瓘的名字时,他似乎稍显不自在。
李仪没太在意,但薛瓘将此尽收眼底,不过他并未表露,眉眼间的笑容也和李仪一样热切,“原来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不知兄台可否有空坐下来共饮一杯?”
对方似乎颇有些为难,“多谢薛驸马美意,只是我还有事务在身,恐无法奉陪……”
听闻此言,薛瓘没说话,只是转眸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厮。
小厮立即会意,走上前对那戴着面具的青年人道:“既是薛驸马盛邀,应不胜荣幸,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我去与掌柜的说一声,你只管在这好好陪二位贵客!”
有了小厮的这番话,薛瓘这才再次出言:“兄台意下如何?”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也没再推辞,转身在桌旁坐下,薛瓘已经为他倒好了酒,并举杯对他道:“多谢兄台当时出手相救,在下不胜感激,特在此敬兄台一杯。”
薛瓘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方也随之喝下了这杯酒,“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对此,李仪甚是满意,薛瓘所为皆是她所想。
桌上烧鸡的香味依旧很馋人,但李仪的心思已不在此,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上次分别还是在定州,本以为相见无缘,不曾想公子竟也来到了长安,只是为何在这干起了端茶倒水的活?”
这点让李仪很是不解,然而对方的回答却是风轻云淡:“行走江湖也离不开衣食住行,我来此不过是为混口饭吃罢了。”
他说得很直白,丝毫不掩饰囊中羞涩的事实。
李仪不由在心底暗叹,当真是生活不易,大侠也要出来当牛做马打工赚钱。
再看这一桌的大鱼大肉,李仪顿感羞愧。
不行,她得想办法为恩人解决困境。
是为他谋求高官厚禄,还是送他真金白银?像他这样淡泊名利的江湖人士,恐怕不会轻易接受她的赠予。
否则他若真想求回报,大可直接去城阳公主府找她。
李仪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薛瓘,薛瓘原本在给他自己倒酒,接收到李仪的目光后,仅对视片刻,他便已明白李仪心中所想,遂放下酒壶一边给李仪夹菜一边说道:“这君又来活多钱少,若是兄台不嫌弃,不如来公主府当个护卫,平日无事只需挂个名头就好,俸禄每月按时发放,岂不是比在这酒楼自在得多?”
在对方沉默不语时,薛瓘又接着补充道:“倘若何时兄台厌倦了长安的生活,我与公主必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在公主府当护卫既不是高官厚禄,也不是直接送真金白银,不但管吃管住还给钱,且平日里闲散自由,基本没什么事情需要做。
李仪由衷向薛瓘投去赞赏的眼神,不愧是她的“贤内助”,总能想到她想不到的。
“薛郎所言,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李仪满怀期盼地看着他,“公子尽管放心,如薛郎所言,公子在我府上当差,我绝不会限制公子的自由。”
青年正襟危坐,脸上被面具遮挡而看不见任何神情,在看了眼李仪之后,他便又垂下眉眼良久才拱手回道:“既是公主与驸马之意,那在下自当顺从,若在下行事不力,还请公主莫怪。”
“无妨无妨!”李仪甚是欣喜,还主动给他倒了杯酒,“既要在公主府当差,不知我等该如何称呼公子?”
“在下姓何,名以忧。”
他这次直接道出了姓名。
“何以解忧?真是个好名字!”李仪笑着夸赞道。
然而薛瓘听见这个名字后,眼中的笑却是愈发意味深长,但他并未多言。
由于饭桌上多了个人,李仪享用起美味佳肴也就没那么放得开了,心心念念的烧鸡都只吃了半只,其它菜肴更是没怎么动。
末了她让阑珊去跟掌柜说了一声,便成功带着何以忧离开了君又来。
回到公主府后,李仪让人唤来了兰沁,指着一旁的何以忧对她道:“这位是我新招来的护卫,也曾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给他安排一间好点的厢房。”
“原来是公主的救命恩人?真是失敬失敬!”兰沁躬身朝他行了个礼,抬头看见他脸上戴着梅花面具瞧不清真容,她不禁面露疑色,“这位郎君既已成为公主府的护卫,却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李仪倒是没有在意这点,面对兰沁的突然发问,她正想说莫要为难他,只是她还没有开口就听见何以忧冷淡的声音响起:“我这脸上留了伤疤,模样可怖,怕吓着旁人,所以便一直戴着面具遮挡,不敢在人前露面,还请公主莫怪。”
“这都是小事,不必过多纠结。”李仪根本就没想过要看人家的真容,主打一个顺其自然不强求,“兰姑姑,快去给他安排住处吧。”
不过得知他脸上是留有伤疤,李仪心里还是有些惋惜。
从外形来看,他原本的样貌定然不差。
眼见对方已经给出了合适的理由,兰沁自然不好再多问,于是就带着他离开了此处。
只不过第二日一大早,东宫突然来了人,说是李治得知李仪当初的救命恩人来到了公主府,为表感谢,特请他去东宫喝茶。
李仪对此很是困惑不解,李治的这番举动也太突然了些。
而且点名只请何以忧,没让李仪同往。
薛瓘很早就已经出府前往官衙,李仪自己拿不定主意,遂亲自来到何以忧的住处。
只见他正在屋前练剑,动作干净利落,剑招行云流水,利刃在他手中虎虎生风。察觉到有人到来,他遂收起长剑,转头见是李仪,便将利刃回鞘朝她俯身行礼:“城阳公主。”
“不必多礼。”李仪缓步走上前去,想了想才道出此行目的,“我那兄长不知缘何,说是要请你去东宫喝茶,你若不愿去,我就回绝了他。”
她现在是左右为难,既不愿强求何以忧,又不想直接拒绝李治。
就在她还琢磨不定时,对方却道:“想必太子殿下也是一番好意,在下又岂能拂了他的面子。”
“那就劳烦你去一趟东宫了。”
李仪甚是欣慰,虽不知李治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应该并无恶意,让何以忧去走一趟也无妨。
何以忧没有任何耽搁,便跟随东宫的人离开了公主府。
回到月华庭看见兰沁时,李仪就颇为无奈。
敢情她不止是皇帝的人,还更是东宫的人,昨晚才招来的护卫,今早消息就已传到东宫。按照李治谨慎多疑的性格,应该是对何以忧的来历有所怀疑,那么让他亲自去探查一番也无妨。
东宫水榭里,李治正与来人对坐饮茶,周围的宫人皆在水榭外侯着。
“你刻意接近城阳公主,究竟有何目的?”李治慢悠悠地给对方倒了杯茶,言语温和像是在聊家常一般。
何以忧没有去碰那杯茶,只道:“殿下何出此言?”
“我那胞妹城府不深,没什么心眼,恐容易受人蒙骗,你来历不明,又刻意隐藏身份,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不是别有用心。”李治自顾自地喝着茶,分明没有看对方一眼,却已是尽显锋芒,“如若你不能坦诚相待,那公主府自是留你不得,我绝不会让她身边有任何隐患存在。”
“殿下护妹心切,着实让在下敬佩。”
他突然笑了一声,随即缓缓抬手捏住脸上的面具。
李治这才抬起头看他,当那张梅花面具缓缓滑落之时,赫然出现一张熟悉却久违的面容,令他一时震惊不已,“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