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忽然睡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时浅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昨晚上随便蹲下的墙角里。
他靠在明晏的肩膀上,就那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明晏揉着酸痛的肩膀站起,对他笑了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别看云洲这么繁华,无家可归只能睡大街的乞丐也蛮多的。”
时浅脸颊微烫,故作镇定地哼道:“你骂谁乞丐呢?”
明晏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道:“一个时辰前我就想喊你起来,看你睡得太香,一时没忍心打扰,天亮之前我看到一束浅金色的光落在了城里,应该是梁萧回来了。”
“师兄?”时浅又惊又喜,“他在哪?”
明晏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他早些年从玄振手里抓了一只金乌鸟,现在已经把那只鸟训练成自己的坐骑了,看坠落的位置多半是在空蒙馆,你那个师兄,现在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了,哄骗了一堆有钱又漂亮的老板娘做相好呢!”
时浅悻悻跟着,很远就看到一处热闹非凡的高楼。
空蒙馆今日生意依旧很好,老板娘泷霜夫人坐在阁楼雅座上,挑起帘子,看着底下热闹的赌场。
明晏指了指帘子后面若隐若现的人影,打趣道:“你说是佩娘漂亮,还是泷霜漂亮?”
时浅翻了个白眼:“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滥情了?”
明晏笑道:“真让人羡慕,这几个女人倒也不争风吃醋。”
时浅扫了一圈,蹙眉道:“师兄修了法术,模样还和以前一样吗?”
明晏的目光已经落在东南角的男子身上,并未直接挑明:“那你看看有没有人长得像他。”
时浅值得又看了一遍,坦白说,没有一个像他记忆里的师兄。
明晏这才给他指了一下,那位客人并不显眼,穿着普通,脚边放着一坛酒,每输一把就万分惋惜的喝上一大口。
时浅的眉头都要蹙成包子了,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我师兄年轻的时候虽然是个愣头青,但长相绝对算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要不然怎么哄得一群女人对他千依百顺?”
谈话之间,又是一把赌局结束,那人上下左右的摸着衣兜,确定自己已经囊空如洗之后,才不情不愿地走下赌局。
周围人似乎认得他,赢得满面红光的赌徒对他喊道:“风哥,让老板娘再给你拿点钱来玩,嘿嘿,反正也是一句话的事。”
叫风哥的男人咧嘴笑了:“你们几个混蛋,少打老板娘的注意!”
二楼的泷霜夫人忽然笑起,插话道:“再输,真要把我赔出去了!”
下面的人起哄一片,高呼:“老板娘,我们兄弟几个哪里比风哥差了?您老这么多年是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真让人伤心。”
泷霜夫人从二楼跳下,轻轻落在赌桌上,揽起一边裙摆露出雪白的长腿,盈盈笑道:“你们谁能打得过他,我今儿个就让你们去后厢房。”
无数双眼睛上下打量,赌徒们垂涎欲滴,泷霜夫人看向男子:“你的剑呢?”
男子抓着脑袋:“没带啊,要不下次再打吧?”
众人一听,立马打断:“不行不行,难得老板娘开了金口,我们今天必须和风哥讨教讨教。”
赌徒们红了眼,将几张赌桌往外推开,露出一整片场地。
风哥龇牙笑了,从泷霜夫人头上取下一根簪子握在手心。
众人笑道:“风哥,太猖狂了吧?”
风哥慢慢喝了一口酒,有人率先冲了上去,还没靠近,那根簪子凭空一点,一股气劲击中胸膛,直接把人击飞出了大堂。
旁人眼放亮光,这次是抄起周围的椅子气汹汹的砸了过去,风哥游刃有余的回避,“咔嚓”捏断了板凳一角,那短木在他手中仿佛出鞘的利剑,“啪啪啪”几下将全部人放倒在地。
时浅紧握双拳,认出了刚才的招式——九破剑式,确实是九宫谷的武学!
泷霜夫人掩面轻笑:“看,我没说错吧?”
风哥拱手劝和:“献丑了献丑了,大家继续玩吧,别扫了兴致。”
众人将桌椅归位,泷霜夫人又让人送上美酒小食亲自招待起来。
风哥扭了扭脖子,一回头才看见两人,顿时脸色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对泷霜夫人道:“我去后面歇会,你好好招待客人。”
明晏拉着时浅:“走,一起去。”
前堂喧闹不止,后院竟然安安静静,风哥看着跟上来的人,警觉道:“明公子……那身边这位是?”
“师兄。”时浅忍不住上前,“师兄,我回来了!”
风哥先是一愣,随即大步上去,不可置信的捏着他的肩膀,一路捏到手腕:“阿浅……真的是你吗?你以前不长这样啊!”
时浅哭笑不得:“师兄,你以前也不长这样啊!我自己的身体还被镇压在堕天塔下呢。”
梁萧一愣,心疼道:“我一早就被万流通缉了,他狗日的追的太紧,我只能找人动刀改了脸,阿浅,他们把你抢走,又不好好对你,我知道当年那群王八蛋一直把你囚禁在塔顶,也不让我们探视。”
明晏插话解释了缘由:“梁将军已经见过白寒他们了,结果咒阵出错,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是见面了。”
梁萧把他拉进房间:“青炎关了我三年,破城的那天,我本想过去支援,结果被王妃拦住,跪着求我带着孩子先走,说大势已去,即便我出手也逆转不了局势,哎,我一路护送那孩子离开太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又给我送来信,说是让青夜回来救你,我也不知道他们要用什么方法救你,一直着急地干等着。”
两人看着彼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能说什么。
梁萧从房间里取出一柄雪亮的长剑,道:“阿浅,还记得‘风名’吗?”
时浅感慨万分地抚过剑身:“风名、花名、雪名和月名,当年镇谷的四柄剑灵。”
“恩。”梁萧叹气,“他们派人围剿了九宫谷,大师兄拼死护着我逃了出来,他最后重伤不治,其他人也……”
时浅的手默默用力:“是我连累了你们。”
“放屁。”梁萧拍桌骂道,“别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你是我师弟,我还能不信你的为人?”
时浅哽咽了一刹,小声道:“师父呢?”
梁萧道:“你死后两个月师父就去世了。”
时浅闭眼,万分痛苦。
梁萧安慰道:“师父一百多岁了,是寿终正寝,万幸她老人家没看到那场屠杀,师兄死后,我去找师妹,得知她落入了赤王的手里,那个老色鬼,活捉了她挑断经脉强行纳了妾室,我杀进赤王府把她救了出来。”
时浅心头一紧:“红绡师姐……她怎么样了?”
梁萧苦笑:“怪我不好,当时真的是气疯了,一心只想杀了那群狗日的为你报仇,根本就没注意到外面已经开始打战了,后来我又被青炎抓了,应该是战事吃紧,他什么也来不及解释,只让人把我关起来严加看管,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他关了三年,直到兵临城下,我才知道万流人从东海打了上来,已经攻占了陪都望舒城。”
说起这些,他又长叹了一口气:“那几年我没有和红绡在一起,我护送那孩子离开太曦后才回来找她,发现她已经投入敌营,哎,红绡是恨透了这个国家,宁愿背叛要亲手毁了太曦。”
“师姐她……”时浅颤道,“师姐投靠了万流?”
梁萧艰难地点头:“她虽然被挑断了经脉武功尽废,但将九破剑式和内谷法术编成书送给了敌人,阿浅,将来你的对手里,也许就会遇到她的徒子徒孙呢!”
时浅沉默少顷:“师姐有她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埋怨她。”
“她死了。”梁萧低道,“十年前就死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知道我在私下招兵买马想复国,不仅没有告发我,还跟我说了一个秘密。”
梁萧看向明晏,认真道:“她说太阴殿占卜到了一场凶险的天象,有一颗古老的煞星正在缓缓恢复光泽,若是和另一颗孤星相会,定会在不久后掀起风云,而这场风云的起点,名为‘双星辉映’。”
时浅一愣,反应过来,转向明晏。
梁萧还记得这个人:“七年前,北陌一时冲动刺杀玄王失败,被玄天军抓起来挂在城门上示众,是你出手救了他,还杀了一整队的士兵。”
明晏叹道:“可惜他还是死了,叛徒永远比敌人更可恨。”
说到这句话,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阴郁,又不动声色地迅速化开。
梁萧道:“你那一下出手,天上飞的魔鹰不敢靠近,支援的魔马也停了下来,任凭那些人怎么控制都不管用,你修的哪门子法术,对恶灵幻化的魔物那么管用?”
明晏淡淡接道:“我修的法术别人学不了。”
梁萧额头一跳:“我以前还对法术一窍不通呢,现在不也学会了?”
一言不合,时浅连忙拦在两人中间劝和:“师兄,他修的法术真的学不了……我、我都学不会啊!”
梁萧“哦”了一声,也没怀疑,嘀咕:“你已经是我们四个里面法术天赋最高的,你都学不好,那只能算了。”
时浅偷偷瞄向明晏,他似乎没有表情,只是眼眸暗沉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