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的宋含山第一时间望向窗户，他的脚掌贴着地毯，感受到细微如蝴蝶振翅的抖动。

高楼总是比地面更容易感知到上下颠簸的推进，宋含山迅速抄起床上的顾阅川，软硬交织的“网”兜住背上的人。

他刚把床上的塑料袋塞进顾阅川的怀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炸裂般响起，一切就发生在几秒之间。

楼栋开始剧烈摇晃，宋含山伸展着硬足灵活地躲避开砸过来的电视，墙壁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缝。

顾阅川早在对方抗起他时就醒了，不等他张嘴便被天旋地转的轰隆声与墙体裂开产生的巨大浓尘给吓住了。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地震。

玻璃窗哗啦一声碎成无数，地板开裂后抖动得根本无法站立，宋含山没有丝毫顾虑地冲向大面积镂空的窗口。

锋利的足尖抵着岌岌可危的合金窗框借力一跃，宋含山背着爱人脱离浓烟的笼罩，看不见的汹涌波涛冲击着他身后的巍峨大楼，剧烈摇晃的庞然大物转瞬间轰然倒塌。

更加浓密紧实的尘雾扑腾而来，再次吞噬了刚逃出来的宋含山。

顾阅川捂住口鼻，紧闭双眼，努力憋气放慢呼吸。

宋含山的瞳孔微张，浓雾和碎屑中的残垣断壁下，是如隐藏陷阱般不停坍塌的砖石钢筋，让人无从下脚。

好在六根足肢坚硬灵敏，他于遮天蔽日中寻找着向外的出路。

管道断裂喷发的水流，电线纵横交错后闪耀的火花，都成为了巨响后的哀乐。

一切发生在深夜，人们于熟睡中被掩埋在厚重的水泥废墟之下。

扭曲变形的钢结构让路途变得崎岖，宋含山有力的的大手变成了清除路障的工具，余震不断，他没有时间去安抚背上的人，只能通过感知对方的心跳为自己充能。

只要爱人还活着，他就有用不完的力气。

酒店坐落于繁华的商业区，这里高楼重叠，大厦崩塌后堵住道路，瓦砾砖石堆积成了山，余震让这些山也变得不稳固，随时有塌陷的风险，让人难辨方向。

宋含山从一处冰箱碎块上弹跳到断裂的天花板缝隙处，惊险地躲过震颤中掉落的石板。

灰头土脸的他望向西北，那里出现了聚集性的灯火，似乎有呼喊声传开。

开车过来时他记得周边好像是有个大型的音乐广场，那里大概是受地震波及相对较小的地方。

宋含山身下四肢蓄力，扒拉开大大小小的石块，朝着灯光处攀爬。

厚厚的灰白尘土将顾阅川裹成一个椭圆形的雕塑，他憋不住气息，开始试探着呼吸。

无孔不入的尘泥呛入鼻腔，引发了阵阵喘咳，“咳咳！咳，含，含山”

宋含山没有停止足步，他反手拍拍背上的人，“川儿，没事，没事了。”

抖落睫毛上厚重的灰屑，顾阅川才得以微微睁眼，空气中尘埃未定，加上夜晚光线昏暗，他根本看不清四周，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兜住他的“网”。

宋含山光着上半身，浑身都在用力的他被尘土和汗水糊了一身灰，支撑两人身体的是六根超过一米五的长肢，剩下的变成了更加细密的交叉结构包裹住蜷缩的顾阅川。

“网”的质地似软非软极富韧性，头顶有拳头大的落石砸下来，碰到“网”先是微微下陷，然后又被反射性地弹开。

顾阅川想起了什么，这是在他梦中出现过的东西！

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抱着怀里的衣服，惊魂未定地呢喃了一句，“没事，我们都会没事的。”

又一次余震来袭，远处地面上的幸存者发出惊呼，大地再次发出怒吼。

高处堆积的废墟开始如潮水般向着低处的废墟倾泻，洪流一样淹没一切。

宋含山六肢颤动，踩在如泥沼的杂物废料中疯狂刨跳。

耳边的轰隆吓得顾阅川不敢动弹，浓尘再次遮挡了视线，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位于最后的一对触足弹力惊人，抵着陷落的粉碎物跳出三米的高度，堪堪逃离了乱流。

宋含山抹掉脸上的灰，瞳孔再次锁定广场空地，躬身蓄力，六足齐发，不遗余力地踏着碎石冲跃而去。

地面巨大的裂痕，挤压变形的汽车，泥土和树木裹挟的石流都被他跃过，体力的极大消耗让他开始喘息。

呼出的粗气染上尘土，被重重砸在地上。

就像在大自然面前挣扎的渺小人类，一个不慎就要陷入万劫不复。

在超出人类极限的速度下，宋含山集中了一万个精神逃离危险之地。

眼前离广场已不到百米，震动也再次消退，宋含山终于止住身形，在一人高的杂物堆后停了下来。

他选的位置也有些说法，背后一处断裂的管道里还在喷着小股的水流，潮湿的水汽降低了灰尘的浓度，周围已经没有高耸的废墟，还有一小块可供人站立的空间。

顾阅川被放了下来，等他扶着宋含山站好，对方已经变回了正常模样。

“川儿，川儿？”赤果着身体的宋含山抚着对方乌漆嘛黑的脸颊，“没事了，我们出来了。”

顾阅川抖动着身体，后知后觉地抱住对方，恐惧感爬满全身，直到现在他才有余力去体会这五味杂陈。

要是今晚宋含山没有来，要是对方被倒塌的房屋......他根本不敢想。

还好，还好他们在一起。

他脱力地低下头，身上的浴衣已经变得和他的脸一样又黑又脏。

水流没有异味，宋含山将人推到前面，“冲一下换个衣服吧。”虽然春天的夜晚气温不高，但穿着挂空档的浴衣行动也不方便。

冰凉的水流刺激着顾阅川的神经，他没有过多的陷在情绪里，动作迅速地冲干净身体，之前带着的塑料袋里还装着两人的衣物，他很快换上一身。

宋含山比他洗的更快，两人换好的衣服很快又落了一层灰，跟从废墟里逃出来的人没什么两样。

“身上疼不疼？”顾阅川记得刚才的“网”为他挡住了不少掉落砸来的石块板材，他担心对方的身体。

宋含山摸了摸大腿，水骨骼的腔室充满液体，能起到很好的缓冲作用，他的皮肤大概会青一块，但这都不是问题。

“不疼，就算断了裂了，以后也能长好。”他的复原再生能力本就不弱。

牵着爱人的手，宋含山时刻确认对方在自己的保护圈内，才向人群靠近。

广场中心横亘着一条宽约一米的大缝隙，左边的喷泉水管爆裂开，喷出的水流如小瀑布般灌进地缝。

离地缝更远些的另一边约莫有百来人集聚在一起，他们将可燃的废物挑拣出放在一起生出火堆。

哭声，怒吼声，独属于人类的声音让这片顷刻间产生的荒芜之地变得有了一丝生气。

“那边！快看那儿！是不是有人！”人群中突然传来呼喊，瘦高的女人指着废墟中的某个方向，“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在动。”

“不会又要塌了吧？！”有人害怕地后退。

胆子大点的中年男人往前去了些，终于看到了从废墟里缓步而来的宋含山和顾阅川。

“是人，还有幸存的人！”男人激动地仿佛见到自己的亲人，他大步跑过去，最早发现的女人也跟了过来。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竟然还活着”高个子女人惊奇道，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合适，她凑近了想伸手帮忙，却发现两人毫发无损。

“我们......”宋含山对顾阅川对视一眼，被对方接过话头。

“半夜闹分手，我不想跟他吵架就出了门，他在大马路上追到我，我俩还没说两句就地震了。”

顾阅川言简意赅，说完还苦笑了一声：“也是我们命大。”

听了他们说辞的男人忍不住感叹，“果然，能活下来的都是没呆在房子里的。”

他们这百来余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深夜逗留在路上的人，地震时才有幸跑到附近的广场，他们聚集在一起，看着高楼大厦毁于一旦，望着浓烟笼罩天地，任由绝望扑面而来。

宋含山二人是他们看到的第一对幸存者，在通讯中断、毫无生机的城市中央还能够发现生还者，是多么让人振奋的消息啊！

所以有的人才会如此激动，这代表着他们不是与世隔绝仅存的人类。

“对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男人拍着顾阅川的肩膀，“走，那边生了火快去暖暖身子，这大晚上还怪冷的。”

故作轻松的话语打散了些许忧愁，四人来到火堆旁。

这里的大部分人脸色发白，表情麻木，刚刚经历重大变故的众人此刻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废墟边还跪着好几个哭喊抓挠的人，看样子应该是有亲人埋在了下面。

还有几个神情焦灼地按着手机，试图联系远方的亲人，气氛再次陷入低迷。

简单的低声交流后，宋含山了解到刚才热心过来的男女是一对旅行夫妻，他们本来是打算夜爬灵山，半路在广场上捡回了一条命。

热焰蒸发了两人身上的湿气，带来久违的干燥和温暖。

宋含山拥着顾阅川找了块空地，垫着板材坐下，掀起的尘雾还在空中扩散，夜晚视觉受阻，短时间内根本探不清周围的情况，他知道孤立无援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暂时只能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