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山打开自家的门,许是顾阅川的目光太过炽热,又或是半天没听到对方开门的动静,宋含山转过身来。
“顾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顾阅川顶着泛红的双眼看着对方,是啊,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好。
外套上有令人讨厌的烟味,许南之前还趁他转账的时机状似无意地摸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让他一直浑身不自在,恨不能马上掰开衣服拿湿巾擦干净。
他已经不舒服很久了。
“我今天去相亲了。”
顾阅川看着宋含山的眼睛说道。
他想从对方的的脸上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明明才告诫许南不要交浅言深,自己转头就抛之脑后。
“啊......看来不太顺利。”宋含山发出一声小小的感叹。
顾阅川看着地面陷入沉默,有什么好失落的呢?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啊。
对方分明和你不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点头之交。
你所期待的那些东西对别人来说本就不公平,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顾阅川一边自我批判一边组织着语言,“那......”
“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啊?”顾阅川猛的抬头,“方,方便吗?”
像发蔫下垂的花草及时得到了灌溉,重新焕发生机,他带着自己都不曾知晓的眼巴巴望着对方。
宋含山言笑晏晏,“我刚出门买了一些饮料和零食,这下派上用场了。”
他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示意。
顾阅川之前的关注点都在人身上,还真没注意对方拿了什么。
他颇为不好意思地凑到对方身边,“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拿吧。”
“有时候太无聊,我就会出去买点吃的回来打发时间。”宋含山进门后解释道。
“怪不得天天起那么早跑步。”顾阅川恍然大悟。
宋含山拿出拖鞋,“我一个人住,所以这些都是新的。”
顾阅川并不介意,他跟在对方身后,打量着这个对他来说充满神秘感的空间。
宋含山家的装修风格偏中式,以厚重温润的黑胡桃木和柔和的奶白色为主基调,就如同他本人给顾阅川的感觉一样。
深色的格栅旁放着一排宽敞的浅麻色沙发,一看就很好坐。
宋含山打开主灯,在深橘色木地板的映衬下,客厅显得温馨又惬意。
“随便坐,我去拿点啤酒。”主人说着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顾阅川坐在沙发一角,将没有度数的眼镜收起来,正好看到塑料袋里边的零食。
“咦,我们的爱好和口味好相似。”大部分都是他喜欢的。
宋含山拿酒的动作一顿,随即关上冰箱门。
“真的吗?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顾阅川很喜欢这个说法,他腼腆地点点头。
“喝点?”宋含山坐过来,举了举手里的酒。
顾阅川很给面子地接过来,他有好多话想说,也有好多话想问,酒真是个最合适的工具了。
“你家的装修风格很漂亮。”他环顾一周道。
宋含山拆开一袋零食递到他面前,“找装修公司出的方案,我比较喜欢空旷一点。”
顾阅川发现对方家里确实很少有摆件装饰的小物件,唯一的植物是玄关处半人高的观音竹。
“我也不喜欢东西太多,打扫起来很麻烦。”顾阅川附和道。
他伸手从宋含山手里捻起一颗软糖,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和对方如此近距离接触,滑动的手指都有些颤动。
裹着酸砂的水果软糖酸中带甜,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所以,现在想聊聊吗?我会是个好听众的。”宋含山用温柔中带着鼓励的眼眸看着他,“我保证。”
顾阅川抠着啤酒罐上的拉环,低声说起了最近的事。
他不想相亲,钟兰天天给他打电话逼他烦他。
“说只是见一面,不喜欢也没关系,不会给我压力......她就只会拿这种话搪塞我。”
“我说了不喜欢不同意,她又讲自己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他们一家为了我的事操了多少心,话里话外就是我不识好歹。”
“说我不懂事不理解她,我成了她身上的担子,怎么都是她有理,我倒成了无理取闹的人。”
顾阅川一口气抱怨了很多同钟兰剑拔弩张的时刻,手里的啤酒也很快见底。
“他们一家?”宋含山撑着下巴静静聆听,抓住了其中的华点。
“啊......”顾阅川顺着话头接下去,“父母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了男方这边。”
“他们后来又分别再婚,我妈和现在的丈夫已经在一起快二十年了,他俩生的儿子今年刚高考完。”
“我爸也有了一个女儿,已经上大二了。”
宋含山好像想到了什么,低声呢喃着,“所以,照片上的人是你妹。”
“什么?”
宋含山面带尴尬地解释,“有一次我扔垃圾的时候太大力,口袋不小心裂开,正好看到一些照片的碎片......我并没有想故意窥探你的隐私。”
“当时我还在想,就算是和女朋友吵架,也不要把自己的部分撕掉,那样不好。”
“噗,你竟然还忌讳这些。”顾阅川真高兴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又多了一分。
笑完的他嘴角又牵起一丝苦涩,“我爸去年过世了,当时她妈撺掇她跟我争遗产。”
“我爸一直很宠她,从小就告诉我要保护妹妹。”
“我本来没打算按继承法来分,想着她还小多分一些也没关系。”
“没想到她们俩竟然偷偷进行财产转移,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阅川嘲笑着,他想起父亲常在他面前说过的一句话。
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不给,你不能强要。
这句话被顾阅川深深记在了心里,也是他对同父异母妹妹的态度。
“后来呢?”宋含山关心地问。
“我在跟她们打官司的时候拿出了遗嘱,她最终只分到四分之一。”
顾阅川至今仍记得对方震惊的模样,最后两年父亲过得并不好,或许是出于对身边人的失望,亦或是想补偿自己,他背着那对母女立了遗嘱。
律师,现场视频,手印签字。
顾阅川很容易便赢得了自己应得的东西。
他不后悔,但也不开心。
“那照片应该是前段时间整理房间发现的,我随手就撕掉扔了,没想到会被你看到。”顾阅川不好意思地低头。
宋含山看着他低垂的侧脸,“没关系,都过去了。”
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落在顾阅川肩头,正好覆盖了许南之前的碰触。
顾阅川抬头,他又要迷失在对方充满包容的目光里了。
为什么这个男人总能给他需要的安全感呢?
那么奇怪,那么完美。
他从没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浓烈的倾诉欲望。
而现在,他想告诉对方自己的所有。
夜晚门口,那期待家长签字的家庭作业本。
清晨屋顶,照射着作业本毫无变化的阳光。
墙壁上,看着小孩陷入敲开大人卧房和背上书包离开两难境地的时钟。
教室里,听着小组长嘲笑他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家长签名”的课桌。
半夜胃疼到在床上打滚的少年。
依然没有勇气敲开的卧室大门。
一个人乘坐的出租车。
医院值班室的取药单。
从鼻腔里奔涌而出的辛辣胃液。
总是被要求参加钟兰家庭聚会的青年。
提醒他不要忘记继父生日礼物的短信。
弟弟妹妹牵手各自父母的画面。
这么多年过去,他为什么还是记得如此清楚?
顾阅川盯着宋含山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他的眼尾,轻柔地将湿润驱赶到空气中。
“以后,要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宋含山的声音低沉,有力。
像许愿,又似承诺。
顾阅川动容地揉揉眼睛,“抱歉。”
宋含山摇摇头,“有些情绪是需要宣泄的,你愿意跟我分享,我很开心......也很荣幸。”
他的手掌依然搭着对方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多给人一些安慰和支撑。
“我......”顾阅川微微往宋含山的方向靠了一点点,“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在没见到你之前,我就预感到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吗?”宋含山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我,一直挺期待能够,能和你做朋友的。”顾阅川鼓起勇气道。
宋含山手臂一撑,轻松够到一罐啤酒打开放到顾阅川手里,“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吗?”说着熟练地拿起自己的跟对方碰了碰。
顾阅川将金属罐递到嘴边,遮住上翘的弧度和旁边隐现的梨涡。
他突然有种顿悟,之前经历的种种或许都是为了这一刻。
这是老天对他的另一种补偿。
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顾阅川的身体开始发出了疲倦的信号,但精神却十分亢奋。
“其实工作之后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顾阅川想起那天,现在终于有机会解释了!
他凭自己的实力进入到现在的部门,本想勤恳努力干好工作做出成绩,奈何奇葩领导和同事不给他机会。
他看不惯很多事情,也无力改变,更不想参与其中。
长此以往,就形成了面对妄图占他便宜的人时,绝不留面子的性格,甚至热衷于跟他们斗智斗勇。
同事在背后蛐蛐他斤斤计较不吃亏,钟兰埋怨他一意孤行情商低,大概相亲对象也认为他态度冷漠难接触吧,虽然他是故意的。
“所以我一直也没什么朋友。”顾阅川无意识地咬了咬唇,“你,你不会嫌弃吧?”
宋含山先是一怔,然后无声地笑了起来,他专注地看着顾阅川。
“你知道鲨鱼的体表其实有一层盾鳞吗?”
他不等顾阅川回复便继续说道,“这些盾鳞的形状和排列方式使得顺着摸时相对光滑,但逆着摸就很锋利,甚至会划伤皮肤。”
“你只是在保护自己。所以不是你不好,而是别人不懂你的好。”
“懂你的人自然会懂你的所有,他们不会要求你改变。”
“不懂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的改变而变得懂你。”
虽然宋含山说得绕来绕去,但顾阅川还是听得忍不住脸红心跳。
“你好会说啊。”顾阅川仿佛是第一次被人夸,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只能低头一个劲地喝啤酒。
“我说的都是实话,”宋含山拍拍挨得很近的他,“现在心情有好些了吗?”
“......嗯。”
顾阅川真怕自己是在做梦,怎么会有这么让人满意的美梦呢?
这样温柔体贴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就算是梦他也不要醒来。
“那个,一直都是我在唠叨......其实我也很好奇,你......”
宋含山十分自然地接过他的话,“好奇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来燕尾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