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程浮面无表情道，她确实一直在找这张卡，但她与卡的联系不应该有额外的人知道。

在她正式被囚禁之前，她的魂魄被分出去一缕附在卡上，标记每一个曾经接触过这张卡的人，然后把他们拉入梦境。如果她拿回这张卡，就不会再有新的魂魄被扯进来，而程浮也将获得短暂的清醒，尽管她不知道有多久，且重新昏沉下去时她又要面临什么，但已经足够她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周泽楷眨眨眼，脑海中闪过这张卡片被捏成一堆碎片的照片，他抿唇一笑，显然不打算说。

程浮耐心不多，也不打算探究，她想直接动手，又有些忌惮，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连程浮自己都不了解的信息，这种感觉令人厌恶，程浮说不出来，她的脑海中掠过什么想法，但她抓不住。

她应该想到什么呢……程浮一恍，似乎她正悬在半空，身后是万丈深渊，而她的右手被死死地攥着，被扯得生疼，几乎有种好像这只手也要断掉的错觉。

仿若声音也被黑暗吞没，整个世界悄然沉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她迷蒙中循着声音抬眼看去，眼前是一缕微光，光芒之中一个男人吃力地抓着她，满头大汗，神色焦急，自己都在一点一点往下坠，却怎么也不肯放手，“不要死，程浮。”

程浮盯着他已经爆出青筋的手臂，有些难以理解。

如果再不放开她，他会跟着她一块掉下去，哪怕有护身符，也会同样葬身于此，程浮当然可以不在意她自己之外的人，但她做不到，程浮忽然想起周泽楷在马上进入负十八层那个所谓的“家”之前毫无预兆给予她的拥抱，她已经七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能无忧无虑地行走在太阳底下的时候。

如果可以，程浮忽然很想再见见太阳，但没有可能，她又好好地看了一眼周泽楷，把他的模样记在心里。

僵局很快被打破，亟待拯救的人最后反握了一下他的手，不等他意识到什么，随即便主动挣开这救命稻草，放任自己沉入无边黑暗，就像一滴水珠回归大海那样理所当然，而周泽楷的身影被淹没在蓦然绽开的柔软光芒中，就像是太阳升起了。

于程浮而言，周泽楷与太阳也没有差别

“谢谢，再见，周泽楷。”

失重感伴随着久违的情绪波动袭来，程浮骤然回神，接连退了几步，再看面前的男人，果真与她幻觉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周泽楷不知道程浮怎么了，怎么瞬间反而像是她见了鬼一样，原本冰冷的神情顿时因她睁大的右眼与眼中的震惊而变成了呆愣的模样，周泽楷茫然不觉，甚至还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趁着程浮还走神中一把缴械，抢过美工刀扔掉，抓住她的手腕，一边催眠自己这里是他的梦他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边郑重开口。“听我说，我有话说。”

程浮试图挣扎，但与刚刚的幻觉不一样，她怎么也挣不开周泽楷的手，他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张佳乐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同事一个比一个奇怪，在这里抽烟就算了，哪来的傻子见到杀人的女鬼都不撒手的呀！

眼看不听他说完话他大概是不会放手的，程浮也没办法把他请出去，她恼怒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说！”

“我们在救你。”周泽楷对她说。

一句话振聋发聩，程浮怔在原地，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方才的幻觉历历在目，而周泽楷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重复着他曾经说过的话，“不要死，程浮。”

周泽楷历来被评价为能把记者逼疯的男人，他也知道自己不擅长表达，可从未像现在这样急切，他明明有很多话要对程浮说，想要告诉她请一定要活下来，她自己明明也是想活的，她都已经熬过了七年，为什么偏偏在黎明之前还是放弃了。

周泽楷记得陷在程浮梦里的时候，她每一次哭过后又会重新擦干眼泪，拿起武器继续往前走，尽管她的眼眶还是红通通的。周泽楷不太会安慰人，只能默默牵起她的手陪在她身边，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她这次不再是一个人了。

周泽楷后来做了许多次噩梦，梦里都是那时梦境即将崩塌，他死死地拽着程浮，他分明看到程浮在笑，她的眼里倒映着他，也倒映着光，她甚至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可程浮还是坠入深渊了，她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周泽楷想问，但已经变成厉鬼失去理智的程浮在复仇之后被谢云崖超度往生，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是他不能说服程浮吗，如果是张佳乐，如果是王杰希，如果是叶秋……周泽楷重生之后，想过许多次这个问题，可是他最终推翻了所有设想，踏入了这场大梦。

他一定会带出来程浮，因为程浮在最后一刻，分明是想要活下来的。

周泽楷弯腰，让自己的目光与程浮相对，这里没有手机，周泽楷也没办法逃课，他竭力用最精简的语言把所有信息传达给给程浮，“已经找到了地点，谢云崖会破阵，他一定可以救你。”

程浮撇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似乎这样也就避开了心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大脑一片混沌，想不清楚，只觉得这个人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她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救？”

“救……我？”程浮看向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美工刀，上面层层叠叠覆盖了无数层血迹，自然也有周泽楷的，“我杀过你。”

“是在梦里，你不是自愿的。”周泽楷很快反驳，“你很好，不应该和他们一起死。”

程浮神色不定，周泽楷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周泽楷猛然惊醒，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他原本是在王杰希家的地板上跟大家一起打地铺，此时却睡在床上，床头点了三根香，一旁是一脸庆幸的黄少天，“谢天谢地你醒了！小谢警官，这样做真的有用哎，这就是叫魂吗？学到了学到了，好神奇啊。”

周泽楷茫然地看看左右，大家全都围在这里，王杰希帮忙解释，“你已经睡了二十个小时了，我们请来了谢先生帮忙叫魂。”

“不会真的去跟程浮促膝长谈了吧？”叶秋靠在窗户边，碍于这一屋子人都不抽烟，他也被镇压了，此时只叼着根烟过瘾，看着也是松了一口气，却没忘了调侃他。

周泽楷认真地点点头，半点不开玩笑，“我在劝她。”

虽然应该是很严肃的场合，但说实话听着周泽楷这样说，大家真的有点想笑。

在荣耀待久了什么都能见到，比如劝人从善周泽楷。

“那她怎么说？”最终打破寂静的还是张佳乐，尽管心系程浮，他还不忘关心周泽楷，“程浮没有伤害你吧，你别把自己搭进去，你别忘了，如果被杀多了就要永远留在那里了。”

周泽楷摇了摇头，“我扔了她的刀。”

这话听起来可怕吗，是的，很可怕。

“你们轮回训练……都是线下真人快打？”方锐终于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吓得江波涛连忙辟谣，免得传出什么奇怪谣言，“我们不是，我们没有，我们也就是早睡早起正常吃饭，勤于健身精于锻炼。”

一直听着的喻文州也感叹一句，“周队长……真全能。”

而周泽楷无辜一笑，什么也没说。

插科打诨只是片刻，很快回到正题，谢云崖通报最新情况，“根据周队长的情报，我们确定了地点，更进一步的情况还在调查中，对方还没有察觉到，也麻烦在座的哪位如果见到程浮，一定要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一定会尽力解救她。”

这个时候，最安全的张佳乐反而看起来最郁闷。

周泽楷站起来，忽然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他弯腰拾起来，是角色卡，完好无损，周泽楷把它递给谢云崖，“这是程浮的东西，有用。”

他用这一张卡告诉程浮他掌握了很多信息，让程浮最起码先相信他，但是这张卡后续不能在他身上，万一被程浮拿到，周泽楷担心她还是会直接像之前那样自己行动。

谢云崖更诧异了，卡上附着一魂一魄，周泽楷的样子怎么看都是知情的，但他到底是打哪知道的，难不成真的是程浮告诉他的？

怀揣着满腹疑惑，谢云崖很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谁也没再梦到程浮，不可谓不是好消息，但是大家依旧徘徊在古堡里，好像只是程浮不在那里了。

程浮确实不在，她在负十八层，这个虚假的“家”里，看着与记忆里无异的爸爸妈妈，他们仍旧在冲她笑，像七年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浮浮，过来吃饭呀。”“妈妈”招呼她，对程浮这一身狼狈视而不见。

程浮坐到了沙发上，转头看一旁的“爸爸”，他乐呵呵地看着新闻联播，一边偷偷问她，“浮浮，吃不吃辣条，吃完饭爸爸带你出去买。”

这不是她的梦境，这里是地狱，程浮当然知道，她已经在这里死了无数次，但程浮还是放任自己陷入这镜花水月般的幸福之中，用已经生疏的方言轻声回了一句，“好的呀。”

她的脑海中闪过周泽楷握住她的手腕时传过来的体温，与幻觉中一模一样的温暖，那就是……真实吗？

但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回到现实，现实于她而言，也毫无意义。

周围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房子在无声无息地崩塌，连带着“爸爸妈妈”也被掩埋，困了程浮七年的地方露出它最本初的黑暗相貌，与幻觉里一模一样，周泽楷，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成功了。

程浮闭上眼，任由自己回归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