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澜立刻抵住了门框,直接开门见山:“您就是赵姨吧,我是张秀珠外甥女,我想我舅妈,应该跟您提起过我吧。”
那女人的半张脸被头发盖的严实,眼神充满警惕,听罢微微颔首:“原来是姜澜啊,这么晚了你到我家来干什么呀?”
屋内隐隐透出的灯光,映射在不锈钢防盗门上,姜澜才发现,她的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血丝。
姜澜嘴边扯出一个淡淡的笑:“赵阿姨,我弟弟......”
只是才刚提起姜辞,女人便跳脚喊道:“你舅妈收了我两千七百块,姜辞已经不是你弟弟了!!!”
两千七......
放到现在,算不上多大的钱。
可在那时,对于很多一份钱,能掰成八份花的普通家庭来说,已经是个庞大的数字。
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了一丝放弃的念头。
如果姜辞留在这里,或许真的比跟着她强吧。
雨滴逐渐大了起来,清脆地敲击在伞面上,姜澜却浑然不觉,死死地盯着防盗门一边的赵琼。
女人被她看得发毛,下意识软和了几分态度:“阿澜啊,赵姨其实也听说了,那孩子不是你亲弟弟,那在哪待不是待呢,对不对,这样,你看现在雨越下越大......”
“赵姨家又不方便招待你,你不如还是先回家去,反正我们住的都不远,等回头阿姨再带他来看你,怎么样?”赵琼自认为已经退了一步,只想赶紧打发姜澜走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话一说完,天边蓦地响起一道惊雷,光影堪堪照在姜澜脸上,越发形同鬼魅。
姜澜一手撑着伞,仍停驻原地:“那就麻烦赵姨让小辞出来见我一面,我跟他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赵琼和张秀珠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说服了姜辞,倒是不怕见一面能出什么幺蛾子。
“小飞,过来吧。”
见姜澜脸上闪过困惑,赵琼解释道:“他以前那名字太不吉利了,现在改叫赵飞,一飞冲天嘛。”
姜澜木然地点点头。
“姐。”
里面很快传出一个男孩的声音。
姜辞倚着门边,露出来小半张脸,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姜澜的脸色缓了缓,不错眼珠地望着小孩儿问道:“你想当姜辞,还是赵飞?”
赵琼一听,不免紧张起来。
男孩脸上被扑面而来的潮气包裹,眼眶很快便湿润了,他半侧着身子,始终不愿直视姜澜,嘴唇被咬得泛白,却也迟迟不肯开口。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伞面再罩不住姜澜,甚至隐隐有雨滴溅到她脸上,她却恍若未觉,始终睁着干涩的眼睛,不愿错过姜辞任何一秒的反应。
良久,姜澜笑了。
不愿意开口也是一种态度。
她理了理耳旁的碎发,腰杆也挺得更直了些,再看向赵琼时浑身都有了底气:“赵姨,我想血缘关系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在我看来,小辞一直是我的家人……”
姜澜攥着口袋里零碎的一把散钱,粗略估摸有个一千五百块,刚要交给赵琼,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孩儿突然长了嘴,“姐姐,你忘了,我本来也不姓姜的。”
赵飞的声音非常轻,但足够清晰,以至于每个字都精准砸在她的心头上。
她大概是真的没有想到,原来自己一手看大的弟弟是真的不要她了。
姜澜的眼神瞬间黯了下去,眼底最后那丝光亮也消失殆尽。
这句话就像一口又钝又涩的刀子,缓缓将她整个心窝子捅了个对穿,只觉眼眶、鼻尖、舌底都迅速泛起酸来,连握着伞柄的指尖险些脱力。
随后,她果然言出必行。
姜澜的视线在小孩的脸上巡了几轮,终于说道:“好。”
她本想语气再柔和些,但到底一时的心灰意冷占了上风。
那一笑,竟让男孩儿听出了冷笑的意思。
*
当天晚上,张秀珠到底心里难安。
她拿了条毯子卧在外边的榻上,就一直守着门口。
不过怀孕的人嗜睡,没撑到一个钟,她就睡死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醒来,见桌上已经烧好的一壶开水,以及厨房锅里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她才确定,姜澜已经回来过了。
接着,她暗暗观察了姜澜两天,见对方始终面色如常,除了和以往一样不常在家,也都照旧去了学校。
就当对方估摸着是在赵琼那碰了钉子,然后想开了。
一周后。
姜澜放学回来的那天,她一声不响从自己的小卧室里搬出那只久违的行李箱——正如一年前,她刚到这个家的时候。
平常姜澜不在家,张秀珠从没想进去看过。直至这会儿,她才终于后知后觉,这丫头怕是一个星期前,就做好了要离家出走的准备。
“姜澜,你铁了心要搬出去?!你这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张秀珠揉了揉太阳穴,“姜辞他娘的又不是你亲弟弟,你们也都还在一个地方,想见随时能见,你至于,至于为这跟我翻脸吗?!”
姜澜弯下身子,在清理完箱顶上的积尘后,她看着挡在门口的张秀珠,神情冷淡到令人陌生:“我知道家里最近日子不好过,舅妈这样做也有你的考虑……算了,其实那天——”
姜澜的目光,陡然落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刘家兄妹身上。
“那天刘康说的没错,我就是寄人篱下,这段时间以来,打搅你们了。”
她说这话时,张秀珠的视线不由自主放在了姜澜有些发紧的裤管上。
没想又半年过去,当初那个需要仰着脸才能跟她对视的小姑娘,转眼开始抽条,如今快跟她一般高了,并且因为身量纤细,纵然衣服不怎么合身,但穿在她的身上,竟也不会让人觉得偓促。
这一年相处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在张秀珠心里早就认可了这个外甥女。
但多数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仗着姜澜所谓的省心,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心安理得做了许多决定,却忘了这丫头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儿。
否则也不会来到这里受她磋磨。
刘乐最先明白眼前的情况,立马拉住姜澜的手:“那我以后,还能找小澜姐玩吗?”
姜澜只是摸了一把女孩细软的头发后,然后不留痕迹抽回了手。
像她这样本该活得张扬肆意的年纪,在这短短十来载中,竟几乎没多少时日是轻松快意的。但又可幸,她在这样一个年纪里仍然有朝气蓬勃的资本。姜澜本以为,只要比别人更吃得起苦,扛得住疼,日子会有所起色。
只是“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像是诅咒,如影随形,一遍遍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这次,他们不顾她的意愿送走了姜辞,那下一次呢?
姜澜心里跟明镜似的。
即便离开刘家后,或许会艰难很长一段时间,但左右姜辞已经不在她身边,想来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她将仅剩的七情六欲,蛮横锁进了肺腑,接着不留情面将自己批驳一番,似乎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然而她这惯来好面子的舅妈,却罕见向她服了软。
张秀珠往后退了两步,意图把门堵的更严实:“之前确实是舅妈.....做的不对,那钱我后来让你舅舅还回去了,你要不信,可以问他。”
她没想到这话却成功起了反效果。
听到这里,姜澜终于忍不住发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冷笑,再不顾对方的劝阻,强行绕开了她,头也不回迈出了刘家大门。
在这件事里,虽然从头至尾出面的都只有张秀珠。
但就真的只是她一个人么??
姜澜一点也不信,这对夫妇关起房门来没有商量过。说不定,还商量着怎么合起伙好瞒住她。
或许,她要是还对这个舅舅心存半点幻想,才是真的脑子坏了。
姜澜拖着箱子,往镇上的公交站台方向走去,那行李箱却骤然发出了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
箱子的质量本就堪忧,又因为长期闲置导致那拉杆不太灵活,这会还没走出几百米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姜澜叹了口气,半蹲下来,开始研究这小破箱子。
周遭行人来去匆匆,却好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满腹的委屈怨怼却没有倾泄之处,只好变本加厉地去恨现在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忽然,肩膀一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是王婶。
再一抬眼帘,就见对面街道的档口,一个身量颀长的少年蹬着三轮车,好整以暇停在路边。
王婶脸上充满了惊讶:“姜澜?我正要去找你,你这是要去哪呢?”
姜澜自出了这个门后,就做好碰见熟人的准备。
她并不打算正面回应:“王婶找我有什么事么?”
女人面露一抹尴尬,从兜里掏出一包东西塞进她手里,十分紧张地说:“有件事婶一直没来及告诉你,这最近这两个月啊,不知道是什么人盯上咱们的店,好几番举报店里招童工的事,还拍了照片,前天你不在店里刚挨了处罚,婶也是没办法……”
姜澜了然地点点头。
不算意料之外。
长到十五岁后,她再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祸不单行。
“我听说你已经结了之前的全部薪水,”王婶说,“这里头的,算是王婶给你包的红包。”
姜澜掂了掂那袋子钱,心道,这王婶虽是做生意的,处事还是厚道,倒真没亏待过她,“这段时间来,给您添麻烦了。”
女人说着,又凑到她耳边低语:“没没没,店里有今天还是多亏有你,这些你自己收好,可别跟你舅妈讲。”
姜澜笑着点了点头,又聊过几句,就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
简单的对话结束,李岩也没再问什么,抬起姜澜的行李箱,小心地抬进了车斗。
姜澜最欣赏他这点,识相。
但下一秒,她感觉脸有点疼。
“你这箱子里边,不会只装了几套衣服吧,感觉没什么份量啊。对了,你跟昕姐住的那房子还记得在哪么?正好在我楼下!所以今天呢,哥就免费当个劳工,帮你搬家......”
这货,是个碎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