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光大亮。
魍魉手臂枕在头下,侧身盯着熟睡中的叶叶发呆,一夜未睡,眼下是一片青黑,眼底是一片空旷。
忽然有内侍在外低声呼唤:“大王。”
魍魉扭头看了眼门扇上映着的身影,起身出去,盯着阶下的内侍,不耐:“何事?”
浑身的烦躁都在警告他,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就死定了。
内侍从前服侍过先王,如今又服侍魍魉,还算沉得住气,恭敬道:“禀大王,东野先生回来了。”
闻言,魍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霎时一亮,一瞬间竟比额上的红宝石还要夺目些。他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燃起了新的希望,步而下:“他人现在何处?”
内侍低着头,始终落后魍魉一步:“东野先生不敢耽搁,正在邪光殿内恭候大王。”
魍魉喜上眉梢,往邪光殿赶去。
抵达时,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率先映入眼帘,那人正是东野先生了。
他作揖道:“大王。”
魍魉快步上前将他扶起,迫不及待地问:“孤托你的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不负王命。”东野先生以一种周全可靠的口气说道:“九个月前,大王托臣寻找变性之药,经过多方打听探查,臣得知,在若水王庭中藏有一颗阴阳逆转丹。”
魍魉急不可耐地求证:“消息可属实?!”
“臣不敢无中生有欺骗大王,亦不敢托大,此消息十之六七为真。”东野先生道:“世人皆知若水国善水。水乃天下至柔之物,至柔则刚,阴极生阳。这世上若果真有阴阳逆转之奇事,必在若水,然则国之重宝,必属王庭。”
便就是只有一二分的可能,他也要去若水王庭一探究竟。
魍魉彻底按捺不住了。
东野先生又道:“只是这若水王庭轻易进不得,大王何不智取?”
“依你之见,当如何智取?”
“不若遣派使臣前去议和,所要次丹。”东野先生再作揖:“臣愿前往。”
“不必。”魍魉心思一转,笑至御案前准备执笔书信一封,大摆手道:“东野先生一路劳顿,请先回去休息。”
书信毕,魍魉安排臣子送信至若水王庭,走出邪光殿时,外头日头已从天地之界限攀岩而上,无限晨光。
魍魉重拾信心,回到无善宫后,抱起熟睡中的叶叶坐上去往若水国的飞天马车。
飞马嘶鸣,扑闪翅膀,没有车夫亦可赶路,且日行万里。
不多时,便越过边境,进入了若水国的地界。
这个时候,叶叶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不成想迎面就跟一只威猛凌厉的隼撞上,当即张大了嘴巴:
“咯咯哒!!!!!!”
魍魉抬手抓住隼的脖子,二话不说当场掐死了丢进云海里,旋即诧异回头。
鸡叫?
是幻觉?
在他面前,叶叶才无所谓暴没暴露,顿时长舒一口气,可紧而又发现,他和魍魉乘坐在一驾由黑色飞马牵引的轿辇上:“这是干嘛?”
云气缭绕,风不断地吹来,天空变得既近又远,地面上的景物如画一般随着他们的行进展开,千变万化。
魍魉全没有从前那种郁塞之态,笑得难得开朗,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待:“阿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叶往侧边挪了挪,下意识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去哪?”
魍魉偏要挤在她身边,抬起下巴指了指:“去若水国。”
叶叶纳闷,寻思:去那干嘛?
镜子便“大发善心”,把来龙去脉告诉她:“他指望着用若水王庭的阴阳逆转丹把你变成‘女人’呢!”
叶叶好奇地问:“真有这东西?”
这不就是变性的?
“还真有。”小人在镜子里的瀑布里玩滑梯,在浪花里伸展短小的身躯,像陀螺一样落下。
叶叶都有些羡慕他了,可眼下更还有一件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可是...我本来就是女的啊。”
“所以啊,你要变成男人咯!”镜子总算等到了这个机会,大笑起来:“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叶满头黑线:“.....”
敢情这么好心解释就是为了嘲笑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魍魉这爹是真把儿子当亲生的坑啊!
她看向魍魉,露出同情的目光。
魍魉这会倒不匆忙了,大约觉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与阿姐一道饱览山水,反而在这种颇为浪漫的情境中,升起些异样而暧昧的心思。
空气忽然安静,气氛变得不可言说。
他低头盯着叶叶水润的唇,眼眸微暗,喉结滚动,不禁抬手掐住她的下巴,不打声招呼地俯身。
叶叶睁大眼睛,刚要上手捂嘴,却见魍魉在离她半拳的位置,睁着冷戾的双眸,菲薄锋利的唇辗转碾磨起空气,清醒又沉沦。
....叶叶不忍直视,也没敢出声,只在心里问镜子:“难不成他看不出来我啥也没干?”
“障眼法嘛,”镜子合理猜测:“估计在他眼里你还挺享受?”
叶叶一阵恶寒。
老子有毒,所以儿子也有毒。
镜子继续交代这个世界的设定:“魍魉身兼霸力与足以毁天灭地的剧毒,其实这世上唯一能受得了他身体的就是无善公主。他爹的思路没错,只是又想保儿子又想要吞并若水国,想得太美,也想得太多。”
因为谁也不知道二人一旦结合,是不是就会解开无善公主的命锁,从而唤醒她的潜能。
叶叶还在魂游天外,忽然被人抓住手腕,往一股热源带去。
魍魉脸颊酡红,双眼覆着一层水光,乞求:“阿姐,帮帮我,就当是为了我。”
隔着层层叠叠的布料,叶叶被那火球烫得手指顷刻间蜷缩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
她的手不干净了!!!!!!
叶叶当场就想跳下去!最终忍无可忍一巴掌把他的头给扇歪了:“你在做什么?!!成何体统!!!!”
魍魉受着,委屈巴巴地压着嘴角愉悦而畅快的弧度说:“只要阿姐愿意碰碰我,就足够了。”
变态!
死变态!
叶叶拳头捏着嘎吱作响,一拳捶他脸上,给他轰晕了过去,四处找东西擦手。
“死镜子!看你挑的好地方!这短短几天的经历恐怕我要用一辈子去忘记了!”叶叶生无可恋地吐槽,爬到飞马上瘫着,那只触碰了不可言说之物的手垂荡在风里,恨不得能把上面的脏东西刮个干净。
镜子多少有点理亏,摸了摸鼻子,小手一挥,慷慨说:“这个世界暂时看来倒是没什么危险,你要用我的力量就随便用吧...”
“这还差不多...”叶叶饿得都要翻白眼了,便驱使着飞马落地,寻了些食物填饱肚子。
这个世界主人不会来,等到月亮变成红色,传送的空间之门就可以借助镜子的力量打开。
叶叶寻思着也没多久,不如就和魍魉在这耗着,等到时间一到,就把他丢过去交给罗女姐姐调教。
反正她是吃不消了。
罗女姐姐的手段谁受过谁知道!
叶叶扭头,见那个被她捆在树上的邪君已经醒了,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眼角很细,缀着下弯的勾子,依偎着高挺的鼻梁,眼睛里的情绪很浓郁。
魍魉掀唇,笃定却并不意外,仿佛陈述着某个已知的事实:“阿姐,你变了。”
“因为你真正的阿姐,已经被你折磨死了。”叶叶起身,走到他面前,相当利落地一拳又给他干晕了过去。
因此,也就掩埋了他还未出口的下一句:“怎么会?只要你活着,阿姐就不会死。”
日升月落自有规律,叶叶虽然离开这个世界的心情十分迫切,也只能忍耐着。
于是,一直等到距离空间之门开启还有一日的时间,她提溜着魍魉去了往若水军营。
她想临走前应该最后看一眼她的老朋友千桃,跟她好好道个别。
为了保险起见,叶叶把魍魉埋进地里装成个死人,然后才偷偷潜入军营。
刚要去找千桃,忽听得有人讨论进来军中的几件大事。
“......”
“可怜千桃了,从军六七年能活到现在多少也是有实力的,结果因为跟叶叶牵扯上关系,就被怀疑是邪人国派来的奸细而丢掉了性命。”
“这可是通敌的大事,当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再说了...咱们这位公主的脾气你还能不知道? ”
说到这,两人适时住了嘴,皆是讳莫如深的表情。
这就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叶叶脑袋空白了一瞬,跑出去拉住她们:“你们刚才说什么?桃子已经死了?”
那二人本还有些不耐烦,一见来人是谁,大惊:“叶叶...不不,无善公主?!”
女兵叫得很大声,内容又极为敏感,很快引来了一片人的注意。
叶叶急得跺脚:“告诉我!”
女兵想着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便道:“是啊!就在你走后没多久,千桃被公主的人带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都猜测她已经死了。”
在这样的冲击下,叶叶的眼神都直了,她捏紧拳头,脑袋晕乎乎的,踉跄了几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还可以问镜子:“镜子!快告诉我!桃子死了吗?!”
镜子不敢怠慢,即刻告诉她最新的消息:“还没死。”
叶叶一喜,但听到镜子接下来的话,心又是一沉:“但离死不远了。”
她转身往外,准备即刻去若水王庭,却被一群人拦住。
镜子一面助她摆脱,没说话,心里嘀咕:“每到一个世界,总要为着不相干的人大动干戈,牵动因果。我虽然是头狮子,奈何跟着个绵羊首领。”
对叶叶来说,千桃这个朋友固然难能可贵,可对镜子来说,大部分人的存在,对他来说跟石头和灰尘没什么不同。
他注定无法理解叶叶。
也只能做到不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罢了。
不多时,叶叶把魍魉丢在若水国都中的一家客栈,随后孤身进王庭找人。
上一个世界结束后,镜子回到庄园自觉恶补了一轮如何辨认方向,如今已经能够做到基本不出差错了。
叶叶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在国都大牢里找到千桃的踪迹。
彼时,千桃浑身伤痕地绑在木架上,已经奄奄一息。
叶叶整个人都被愧疚淹没,颤着唇叫她:“桃子...”
千桃在昏迷中,并不知道她的到来,便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叶叶只好先解开锁链,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把她一起带了出去。可没想到,刚到客栈躺下,千桃最后一口气就没了。
而叶叶,是在帮她换好衣裳后才发现的。
因为她的身体忽然软得像水,变冷了。
“桃子!!!!!”叶叶不敢相信,探她的鼻息,摸她的脖子和胸口,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往下掉。
在军营的日子,一直都是千桃陪着她说话解闷。
因为她经常饿,千桃总是把自己那份食物留一半给她。
想起这些日子,叶叶哭得更伤心,“镜子,这是我第一个朋友,你有什么办法救她吗?”
镜子沉默许久,语气有些深沉起来:“我可以救她,但势必会耗费我许多力量。这样的话,不仅在传送门打开前我无法帮上大忙,甚至可能下一个世界也会受到影响。”
“没关系!”叶叶什么都顾不得了:“我要救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