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藏到云后,只余夜的暮蓝。
次日晚,犹豫挣扎了一整天的雷世子还是找到了叶叶,告诉她:“你要小心点,有人可能要杀你。而且那个人这次请出大家伙来了,神兵利器程度的!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
叶叶被关了一天,浑身不得劲,正跳格子玩,随口应着:“神兵利器?杀我?是什么神兵利器?又是谁敢杀我?”
这可不能再细说了!
雷世子忧心忡忡,偏瞧她还有心情玩,皇帝不急太监急!只能扭扭捏捏地闪烁其词:“反正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言尽于此!还有,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说完,也没什么人招惹他,自个儿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叶叶莫名其妙的,一会后,跳得没意思了,摸了摸瘪进去的肚皮,寻思着:“镜子,要不咱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
镜子倒也没拘着她,一面帮她离开灵狱,一面告诉她:“昨夜法月和月淑来了。”
“啊?他俩来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着了。”
“怎么不叫我?”
“他俩偷偷来的,就没想让你知道。”
“那你怎么不叫?”
“说得好像叫你你能听见似的...”
“.........”
死镜子你有些人情味太重了哈!
“对了,”叶叶轻咳了声,酝酿一秒,不太自然地问:“法月他还好吗?”
这恋爱的酸臭气!
镜子翻白眼,没好气,怒怼:“你一天要问八百遍?!”
叶叶摸了摸鼻子,求人嘴短,没吱声了。
不一会,一人一镜溜到最近的厨房,叶叶饿的发昏,什么鸡鸭鱼鹅、白菜萝卜,全体香喷喷地勾着她的馋虫,她不免食指大动,浑然忘我地胡吃海喝起来。
与此同时,凤凛趁着夜黑风高,悄然来到灵狱,没想到扑了个空,一气之下便把灵狱翻过来找了一遍,伸出所有风之触手,终于确定,叶叶逃走了。
他黑着脸,暗自思忖,准备先去月华殿看看。
*
月华殿内,胭脂满台,首饰盈箱,各种衣裳鞋子堆云砌雾。
梳妆台前有道秀丽身影已经坐了大半日,女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会是月淑,一会是叶叶,最终停在后者,勉强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且不说这脸她自己喜不喜欢,至少法月会喜欢...
她起身推门而出,往厨房精心准备好汤药与点心,不忘加了点可以让她得偿所愿的小料,再端去偏殿。
走到门口时,停下复又检查一遍。
凤凛抵达月华殿时,撞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面。看着从厨房端着汤药和点心走向偏殿的“叶叶”,他锁眉藏匿起来,多少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警惕。他可还记得,叶叶这人的古怪之处,她的实力深不可测。
他细细盯了一会,见“叶叶”毫无防备地在偏殿门口停下,便不声不响地逼近,右手执风成刃,赫然是他风族的镇族之宝,吞风刃,以亿万风灵陨落之躯铸成,发挥最大威力时足以弑神灭佛。他思前想后,唯有这件宝物出手,最为妥当。只要吞风刃命中,亿万细小的风就可以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削骨刮肉。
月淑敏锐察觉一抹风从背后刮过,疑心回头,凤凛已经收起吞风刃,凭借着对月华殿一草一木的熟悉,悄然躲藏起来,她什么也没瞧见。
大事在前,还是不该犯迷糊。
月淑强自定神,忐忑地品尝一块糕点,确定味道不赖。
凤凛便思考起来:当初叶姑娘假扮月淑时,就是个贪嘴的,眼下又端着汤药,定是为了照顾法月。
可月淑怎么会放叶叶到此处?
难道是为了讨好法月?
那还真是下够功夫了...
他掩去眸中划过的嫉妒,摇头挥开这些影响他行动力的想法,缓缓深吸了口气,眼眸狠厉,终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冲向她的后背。
月淑的墨发被狂风吹散,她疑惑地再次转过身,这一次,赫然看见手执风刃的凤凛!顿时瞪大眼睛,惊惶后退,满盘点心、汤药洒了一地,依稀飘出一股缠在药味里的异香:“凤凛!住手!是我!”
可锋刃已经近在咫尺。
凤凛浑身的血都在奔腾着上涌,堵在脑子里,压得他充耳不闻。
刃锋“噗嗤”一声没入躯体!
满殿寂然已久的风,一朝得力,顿时卷成风暴之势。
这一刻,墨绿衣摆晃动,黑袍翻飞!
“啊!!!!”凄厉的叫声从黑袍男人的身后传来:“不——!!!”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被大风吞没。
这是此界之风受吞风刃所摄!
每一缕风,都吞吐如海,如刀似剑,以势要剐尽此间生灵之威!
蛇舞草木!龙卷沙石!
凤凛在这暴乱中抬起头,视线划过流金的宽大黑袍,却看到挡在“叶叶”身前的法月,一双竖瞳映着自己狰狞的面色。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阴沉的嗓音被风刮裂,短暂的惊讶之后,凤凛狞笑着松开手,再干脆地一刃刺进他的命门,血溅四方,被吹成细雨,洒他满身,他却并不留恋,旋身准备把躲在他身后的叶叶一并杀了。
可——
那人竟是月淑。
凤凛大骇,所有沸腾的冲动忽然冷了,理智回笼后,只余后怕:“月淑?怎么是你?!”
月淑又痛又恨,一张脸飞速变换着,一会是她自己,一会是叶叶。
一切都失控了。
月淑六神无主地一掌将他掀飞,揽着滑落的法月,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那一滴是法月的血,还是自己的泪:“法月!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法月本就苍白的脸愈发透明,虚弱地想说些什么,却抽不出力气。
他的生机在飞速流逝。
月淑慌得全身发抖,却执着地求证:“法月,你知道你救的是谁吗?”
法月坦然地说:“月淑,这是我欠你的。”
月淑怔愣一瞬,终于明了,泪水决堤:“你是为我!原来你真的是为我!你知道那是我!你是为我死的啊!法月!法月!你活过来好不好,我命令你活过来,我会爱你!我决定用我的全部去爱你了啊法月!!!!!”
法月却摇头:“月淑公主,你不必爱我,欠你的,我今日还清了。”
只是没想到,昨夜见叶叶那一面,竟是最后一面。
他眷恋地看向月华殿门外的方向,期待着能看到叶叶。
可不知道是不是临死前的错觉,他好像真的看到了...
——半刻钟之前,叶叶在厨房吃得不亦乐乎,镜子跟看到好戏开场似的,讥笑着说:“哦吼,月淑给法月下药了。”
叶叶口齿不清地问:“什么药?”
镜子在想该如何解释这种可以令人失智得只剩原始欲望的药,纠结了一会,干脆说:“...就是毒。”
“什么!”叶叶跳了起来就要跑去月华殿,差点给自己呛死也不管了。她脚下生风,全速前进,不想走到那附近时,碰见了正在找她的雷世子。
原来雷世子在凤凛之后又去了一趟灵牢,打算送佛送到西,把话再说明白些,结果也没寻着叶叶的踪迹,不由心想:就这么一会功夫,能上哪去?不会是凤凛已经得手了吧?
带着这样的担忧,他离开灵牢,四处寻起叶叶的身影,便要去月华殿悄悄,没成想半道上就碰见了。瞧着她唇角挂着的食物碎屑,雷世子明白自己是白担心了,一阵无语:“还以为你出事了,没想到是溜出来偷吃,真是服了...哎?不是,你咋逃出来的?”
叶叶没空搭理他,就要往月华殿去。
雷世子看她去的方向,更要拦着了:“你要去月华殿?不能去啊!你不怕丢掉小命吗?”
“要出事了要出事了!月淑要给法月下毒!”叶叶推开他,不安地重复着。
“不可能啊,月淑现在一心要跟法月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毒死他呢?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雷世子尽职尽责地阻拦她,“你别去送死啊!你要死了,月淑跟法月这俩不就成板上钉钉了?”
“不要多管闲事啊!”叶叶气得要喷火了。
镜子能出错吗!
蓦地,一阵强劲的风从二人身后袭去,如千军万马般奔涌向月华殿。
“这是....谁在在召唤风?难不成...凤凛....吞风刃?!”雷世子瞧着这阵势,既惊讶又费解地喃喃道:“怎么会在月华殿?”
叶叶不知怎么了,被这风一刮,忽然浑身刺挠地不舒服,脑袋麻麻的,心更是一突一突的,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她甩开雷世子,本能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向月华殿。
“不好!”镜子里的小人忽然立了起来,竟罕见地如临大敌般严肃。
叶叶的心快要跳了出来,炸裂了一般,双眼霎时发红,不自觉就蓄满泪水,一股要哭的冲动堵在了嗓子眼。
而后,在飞沙走石、天地近乎倒转中,她看到了令她全身血液冻结的一幕。
“法月!!!!!!”
她嘶吼出声,飞扑到法月身边,从月淑手中夺过他,捂着他流血的伤口,不知所措地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你不是昨夜还去看了我吗?这么才分开一下下就....”
法月听她语无伦次的,尽力扯出一抹微笑安抚:“原来你知道。”
原来你知道昨夜我曾在你身边。
于万般无奈中,法月生出一抹庆幸,抬手揩去她的眼泪:“叶叶,别哭。月亮不是要变红了吗?那就回家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虽然你要找的最强的男人现在没用地死掉了...那就请你带着我的妖丹去吧。”
法月拿出自己丹田里仅剩的半颗妖丹,像是交托信物一般放到她的手上:“叶叶,我知道你肯定特别有来头,带我的妖丹去交差吧,然后就忘了我,好吗?”
他疼惜地摸着叶叶的脸,从未从此困倦却又不舍得闭眼。
最后一刻来临之前,他说:“叶叶,至少还有一个好消息,从此以后,我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
而后,在闭上双眼之前,他看见她在他的掌心里,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不要!!!!!!!!!”叶叶撕心裂肺地痛喊,晃着他渐渐冷却的身体,这个世界,已经再寻不到他一丝一毫的眼光了,他会长长久久地闭眼沉眠。一想到这一点,叶叶便心如刀绞一般,自责地捶打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只顾着吃啊?我真该死啊!”
叶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叫:“镜子!!!!!还有没有办法啊?!!!!天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会死掉啊?我不要他死掉!”
镜子皱眉,生出几分不忍:“法月作为一方强者,走到这个位置,自然承天地之力。我没有这个能力救他,现在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主人降临。叶叶,你现在要冷静,至少先把月淑手里那半颗妖丹拿回来。”
叶叶眼底重新聚起一抹光,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向瘫坐在地的月淑,朝她伸手,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客气:“妖丹,拿来。”
月淑紧了紧手心,满脸泪痕,带着可怜的希望问:“你有办法救他?”
叶叶定定看着她,没有说半句丧气话:“至少要完整的妖丹。”
“好,”月淑也没有二话,把妖丹递到她的手心:“你一定要救他。”
叶叶拿到妖丹,将两半合二为一后,行尸走肉般抱起法月的尸体,向妖界的方向飞去。
风暴终于平息,血月从云后透了出来,危险而诡异。
雷世子站在殿门口,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胸腔中的骇浪久久未曾平息。
至于凤凛,早已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