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
白麟玉依约定召出了飞星盒。
他的指尖在盒面纹路上摩挲几圈,却是迟迟不肯施法。
九方潇在他身侧等候多时,见他面露犹豫之色,便轻声试探道:
“后悔邀我一起了?”
白麟玉的侧脸在烛影中忽明忽暗,他微微摇头,低声道:“不后悔。”
上回是白麟玉引九方潇入幻,可这次掳走莜夫人之徒必然是个厉害角色,若要用飞星盒来寻踪,势必要拥有与那恶人相抗的能为。
九方潇猜想:这飞星盒虽能由白麟玉操控,可在寻踪的过程中极有可能陷入飞星盒制造的幻境,说不定还会落入有心之人设下的圈套,任由他人摆布。
白麟玉这是害怕了?
九方潇疑道:“从前也不曾见你怕过,今日为何这般忧惧?”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次他们两人双手交叠,将灵力融在一起,方才能启动锦盒。于是话一说完,他就握住了白麟玉的掌心。
白麟玉果然没有抽回手,他心知此事关乎二人将来的宿命,便问了与他同样的问题:
“那你是否有悔?”
九方潇不明所以,他觉得白麟玉近日情绪不明,言行举止如同云遮雾罩。
难不成他发现我在探查他的往事了?
还是说,白麟玉这是在提醒我——今日之事或许和妖骨关联甚密!
九方潇思虑片刻,挑眉道:“我若后悔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吗?”
“……”
见眼前之人好像愣住了,九方潇才笑道:
“初心不负,回首无怨。”
白麟玉闻言,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弧度,随即运动功力,念起法咒——
飞星盒缓缓打开,只不过盒中齿轮的走向隐约和上次有所不同。
九方潇心中疑惑,可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由着白麟玉继续施法。
很快,他的意识随着转动的齿轮陷入一片混沌之地,能感受到的仅仅是那人带着细微茧痕的手心。
周遭的环境似乎发生了变化,寝殿中的暖意和香氛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竟是深入骨髓的冷冽。
九方潇只觉得自己好像坠入冰窟一般,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重回了冰川之地。
身体轻巧如羽毛,好像要被寒风吹散。
待到一切重归平静,他睁开双眼,拭去面颊的湿润,这才发觉那是飘落于苍凉人世、渐渐融尽的雪花。
手心还残留着温热,白麟玉却不见踪影,掌中只剩下那块冰凉的“玉”字令牌。
目之所及,是一处破败的城楼,城墙上覆着一层厚重又斑驳的泥土,几株枯树东倒西歪地立在墙角。
荒凉的门前稀疏地站着几个穿着铁甲的身影,看他们的装束,却不像是北宸如今的士兵。
九方潇的视线很快被城门上方刻着的两字吸引——
“临城。”他念出声来。
这里是华县!!
今日我方才听得冥九讲述白麟玉屠城一事,怎会这般凑巧,这会儿偏又来到了这里?
九方潇步履轻盈,疾步上前,欲向守卫打探个究竟,不料迎面突然行来一匹快马,骑马的人视若无睹,直冲冲地就向九方潇的方位撞去。
九方潇察觉异样,神色一凛,竟也没有退却之意,而是又往路中移了几步。
不出所料,连人带马统统从他的身上穿行而过!
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又是以魂体入得幻境。
上回进入飞星盒幻境时,只见到了白麟玉一人,那次是重现了十年前迎春园之中的场景。
可我与华县之间并无任何瓜葛,现今为何会突然现身此处呢?这里不会是……
九方潇正想着,手中的玉令骤然升温,脑中随即响起白麟玉的传音。
“我在城楼上!”白麟玉冷静道。
九方潇抬眸,一眼就寻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城楼至高处站着位身披银甲的少年。
此时他正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他的身后还零星地站着几个小兵,似乎在向他回报消息一般,神情紧张,四处张望。
“你能看见我?”九方潇问。
他记得白麟玉来时并非是这样的装束。
白麟玉缓缓道:“我邀你一起入幻的,当然能看见你。”
“那为何这里的人能和你交谈,却偏偏看不见我!”
“你先上来,我们详谈。”白麟玉催促道。
九方潇闻言,足尖一点,施展轻功,一道翩然身影便飞上了城楼。
他刚在对面站定,便趁其不备,捏了捏白麟玉的下巴,触感倒是很真实。
“能感觉到我吗?”他问道。
白麟玉扫他一眼,立刻偏过头去。
九方潇的眼尾晕开笑意,看来在这个鬼地方,他们二人是能够感受到彼此的。
他又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你真是白麟玉吗?”
“如假包换。”
白麟玉见他面带疑惑,继续传音道:
“此地是三年前华县临城的幻景,你那时尚在冰川,这里发生的故事与你无关,他们自然无法感知你!”
九方潇将信将疑。
不过他与白麟玉极为相熟,面前之人的相貌虽然看起来生涩了不少,仿若一只羽翼未丰的雪鸮,但是他的眼神仍旧透露着坚定与勇气,九方潇不会认错。
至于白麟玉方才的一番说辞,他倒是不甚在意,反正那人骗他的事应是多了去了,他也不在乎眼下这一件。
“莜夫人与三年前的华县之变相关?”九方潇明知故问,说到“华县之变”时,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白麟玉转过身去,俯瞰城下的荒芜。飞雪越下越大,将这片天地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白色。
他似乎并不关心九方潇是否得知他的过往,认真道:“不错,这里发生的一切皆是往日旧景,也是莜夫人曾经的记忆,就像上回一样,只要在这城中找到她的幻影,就可得知她是被何人掳走的。”
此话之意,是要将过去发生之事再重演一遍,才能找到莜夫人的踪迹。
九方潇轻轻替白麟玉扫去肩上堆叠的雪絮,接着道:
“你既然是飞星盒的主人,将那只鼠面猿身的守境异兽召来问问不就好了,何须那么麻烦?”
“我也不知它在何处,兴许是上次被妖神之力吓到了。”白麟玉随口答道,他呵出的热气在冷风中氤氲成一团白雾。
城楼一隅,有一处供士兵休息的房间,九方潇看向那处,温声道:“进屋吧,这里太冷了!”
白麟玉的脸冻得泛红,他忽然看向身侧之人:“我在等人。”
“哦?”九方潇眼中闪过疑色。
他朝白麟玉手中递去一个暖炉,继而垂眸道:“我还以为你在等我。”
白麟玉瞥他一眼,没接那只手炉,语气带着些许责怪:“这只别再捏碎了。”
他们初见之时他曾给过他两个手炉,现在还剩下这一个。
九方潇闻言,眼睫一颤,立时又凑了上去:
“小玉,你对我说过,若遇到危险,可摔破手炉向你求援。我与魔罗对战时,你是感觉到手炉碎了,以为我深陷险境,于心不忍才又折返回去找我的,对不对?”
“不对。”白麟玉斩钉截铁道。
他目视前方,继续观察远处的动向。
九方潇的心里升腾起一阵欢喜,权当他是在口是心非了。
他顺着白麟玉的目光看去,突然间——
激昂的号角声震破天穹,空气中处处弥漫起泥土的腥气。
战旗猎猎,骏马奔腾!数不清的黑甲身影如潮水般涌来,霎时激荡起漫天尘埃!
九方潇正欲发问,只闻白麟玉对身后的守卫道:
“速开城门,恭迎忠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