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霍邈来不及任何动作,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是黄云月?
如霍邈所想的,这人的确是黄云月。
她见霍邈及时仰躺倒地,躲过自己这一击,收回枪,换另一式去劈她,上下迅速地扫了她一圈,见那金珠不在,咬了咬牙。
只这一愣,她便被一股蛮力撞开,差点朝着天上那轮明月飞过去,蔓延在她脖颈上的毒素随着这股狠唳的外力,猛然爬至她耳后,生生被打出了几寸长。
一口淤积在喉管中的污血噗嗤朝外飞溅出几米远,这一块那一块地洒了一地。
黄云月被祢春打飞出去,被强撑着体力的黄云雪扶住后脊及时一撑,才狼狈地摔在地上,她颈窝埋了一层黄沙,唇上眼中也沾了几粒,发着暗黄的脸皮缩在她蜷成虾米的身躯里,一时神困疲顿。
她嘴唇破损几处,应是无意识中咬伤的,一看就知是受了刺激。
满面愁容,不甘又不屈,暴露于唇外的一排上牙蹭着黄沙狠狠咬在下唇上,瞧着要生生撕下一片肉来。
霍邈见祢春状态极差还动用力气跑这么远来救自己,嘴唇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一手搭在她一侧肩膀上,微微握住。
祢春挣动几下,见挣不开,紧压着眉扭头瞥霍邈一眼。
霍邈微微俯着身体,应该是腰部太难受不得不这样维持,留着力气堪堪保持在一个不高不下的位置,喘气。
祢春愣是一句话都吐不出,见她下一秒能直接死掉,眉心一蹩,龇牙咧嘴地把头转过来,对准黄云月。
她已经昏迷了,但是嘴角还是极不甘地咬着唇,血丝淅淅沥沥流出,蹭花了她的下巴。
黄云雪抱她也不是背她也不是,在原地踌躇犹豫,磨蹭了好大一会儿才把她安抚在怀里,她没脸面对祢春,感受那宽大的阴影笼罩住自己,低沉让人不能呼吸,胸腔中的心脏都快紧张到滞停了。
“刚才我散步缓心态,回顾那些心惊肉跳的大大小小之事,忽觉不对劲,想来想去才意识到那不对劲儿在哪。进岩幽猎金丹鸟的人不多也不少,但没有你们黄家二人参与是千不该万不该,我思索你们真的是晚来还是藏到了哪个角落,唯独没有想过你们会不敌死掉或是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祢春又道:“眼下看来……”
她闭嘴,笑了笑。
她俯视黄云雪,见她不抬头,弯了弯腰想去看,就见她忽然起身,睁着猩红干涩的双眼,视线直逼向自己。
黄云雪这一起身,膈应地照阳她们三个人齐齐往后一退。
圣素手甩了甩宽袖,啧啧啧了三声,指了指黄云雪的脖颈:“这孩子再不救怕是活不了了。”
黄云雪目中无神,一直重复着抱歉抱歉,哪怕口水与血丝混着落到地上,也还是像失了魂一样没点正常人的样子。
她这般不清醒,让祢春紧绷着的肩膀松了松。
瞧几眼黄云雪已没入头皮的毒素,她倒是很好理解黄云月刚才的行为了。
得是急破头了才做出这种事,要跟霍邈抢金丹鸟。
她看向别处,心中又压下一块巨石。
再看一眼霍邈,祢春忽觉自己有种命不久矣的错觉。
她胸膛剧烈起伏,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恨不能眼一闭原地倒地直接昏了。
察觉到霍邈又要把手搭自己肩膀上,祢春快步离开她们,自己一个人又悄悄地走了。
霍邈顿在半空的手默默收回,只留半截手指露在羊绒袖口外,她搓了搓袖边,把那圈羊绒毛搓掉了一撮,纷纷扬扬跟雪花一般落到了地上。
要不是照阳及时提醒了她,不知她又要搓掉多少,半路上损失一条价值百金的袖套,想也不用想,这人得能多叨叨。
叨叨自己也是叨叨。
落云伸出胳膊,护在她们身前,特意把照阳塞自己背后,照阳探个头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一只手拽着霍邈的羊绒毛毛,一只手拽着圣素手的大宽袖子。
好像生怕她们二人暴起,尽管这二人已如行尸走肉一般再无思考能力。
霍邈挥了挥手,落云立马了然,她转身,严肃道:“前辈,我们开始吧。”
落云是医家,传承了几百年的那种,她是这一代唯一的独苗,落家的接班人继承人,有她这个会医的帮忙,圣素手能轻松许多。
二人虽医术高强,但第一次搞这种大活,还是这种没有依据没有步骤只能靠运气一个一个试的大活,干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额头便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照阳用手给她们两位吹风,不管僵硬不动快废了的身体,任由毒素在体内乱窜。
霍邈走前,一巴掌将照阳拍在地上,让她好好昏睡一会儿,别杵在那当扇子,先不说扇的那点风连蚊子都赶不走一点用都没,再那么扇下去她能把自己累的两眼一翻直接心梗了。
她在这溜达一会儿在那溜达一会儿,卡着时间向祢春传达消息。
两人用了圣素手和落云千辛万苦弄出来的解毒药,飘飘然地想要立马睡上一觉。
照阳只觉那解了毒后的身体轻盈飘逸,觉得自己像刚从温泉池边爬出来,先不说浑身舒畅,就这奇妙特意难言的体感,仿若自己被上百种药剂组成的神水泡过一番。
她仰天,特别想大笑几声,抒发一下心意:“这就解决了?”
落云咳嗽一声,虽然她毒解了,但刚才强打精神干的活也是耗了她不少精神劲儿:“不然你这会儿还有空发疯?”
照阳抿了下嘴,伸手勾了勾落云的下巴,莞尔一笑,跑了。
圣素手倚靠着落云,困意直起,把她当成了床垫,在见识到她手上功夫不错的医术后不仅觉得这孩子特别稳重靠谱,还从她身上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香啊。”
落云觉得她是流氓,一时理解为何霍邈和祢春总叫她老家伙而不是恭敬地喊她大名,猛一闪躲开身子,按照霍邈的嘱咐,安置黄云雪和黄云月去了。
圣素手“唰”地倒在地上,揉着脑袋把地当床,把天当被,暂时睡了个囫囵觉。
她将黄云雪和黄云月抬到一块比较平整的岩石上,顺便理了理她们的头发。不然披头散发,万一待会儿来个过路人,估计能把人家给生生吓死。
手指触到一片冰凉时,落云顿了顿,心中不是滋味地盯着她们的脸色看。
遥遥远望岩幽之地许久,她才恍然发觉金丹鸟这一程终是结束了。
她又将视线放到远处试图接近祢春的霍邈身上,看她精神颇好地正思考如何与祢春搭话。
怎么猎到金丹鸟,期间如何艰辛如何难熬,霍邈若不开口讲,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所有的痛和苦会被她一个人消化。
会不会有哪一刻霍邈真就会死真就要彻底离她们远去了呢?
落云不敢再想,她只觉一切都像是黄粱一梦。
不知道这消息在修仙界传开,那些人又该如何闹腾了。
天上那轮明月隐于逐渐破晓的天光中,只那令人心旷神怡的天景持续不到一会儿便消失了,变成了雾蒙蒙的大阴天。
黄云月和黄云雪渐渐醒了过来。当空旷的蓝天再一次映入眼中时,黄云月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已经死了。
这是哪……她姐姐呢?
她们死了吗?
“你们醒了?”落云看她们睁开双眼,道。
她见黄云月看自己像在看什么阴间使者,又想起她们是自己和圣素手千辛万苦救回来的,脑门上忽然现出一排黑线。
“喂,你们没死,好好揉揉眼睛,看看周围。”落云干巴道。
黄云雪闻言,立马跳起身,要拉着快散架的黄云月道谢。
落云给她们一把按回去,看了身后一眼,给霍邈让开身子。
黄云月和她没什么情绪的视线碰上,抖着眼皮狠狠挤住眼。
她下意识做起一个防御的姿势,看的霍邈心中起火:“起来吧。”她不咸不淡来了一句,把落云刚按下去的两人一声喊起来。
她们站在霍邈背后,低着头,组织语言,尝试说些什么。
可在霍邈的威压下,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勇气敢往外吐。
霍邈望着祢春抱臂靠树小憩的身影,幽幽叹气,听得这二人直打哆嗦。
祢春真的不愿意理她,一眼也不多看,瞧见她脸色就绷着,这该如何是好。
霍邈搓着羊绒袖口,歪了下头,拧着眉继续思考。未果。
她收了思绪,见身后那二人老实得像两块没有感情的石块,瞥她们一眼:“不愿意说点什么?”
黄云月拽住黄云雪的手臂:“为什么救我们?”
霍邈道:“死人晦气,还是救一下吧。”
黄云雪:“……”
黄云月:“……”
霍邈见她们不吭声:“开玩笑的,念着船上那点关系,我多取了两片羽毛给你们用。”
黄云月闻言,瞳孔地震,手指剧烈哆嗦起来。
她霎时想起自己要对霍邈做的蠢事……抢金丹鸟?她用得着抢吗,看看,人家都提前为自己搞好多余的羽毛了,而她,竟然要想着伸手去抢。
她膝盖软了一下,整个人往前倒去,霍邈打开画眠,给她挡了回去:“所以,哪怕你们愿意撑着那点力气多问一嘴,也不至于落到这样一个不好看的局面。”
说完,霍邈嘶了一声,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切实。
她们之间准确来讲是没多少浓厚的关系的,为她人着想确实不太现实几率太小,谁都摸不清对方的真实脾性,理所当然觉得别人会帮自己,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所以……霍邈忽然笑了笑。
她这人真是太善良了。
黄云雪和黄云月看不懂霍邈脸上的表情,不知她此时在想什么,皆是不安又好奇地看她。
霍邈一抬头,收了脸上的情绪,道:“回家去吧。”
话毕,她又继续思索如何与祢春搭话,让祢春愿意理自己,迈着步子,在大阴天打起来伞,走了。
黄云月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倒在心底的既是难以言喻的温暖又是觉得自己不要脸的丢人。
她想到自己和阿姐将挂在上面长度可观的蛇烧死,顺着它落到地上,又被猛然现身的金丹鸟抓到岩幽的经历,后背还是会泛起一片针扎似的凉。
第一次见金丹鸟全身,她捂着嘴失了声,勇往直前的冲劲儿霎时干枯一片碎在心里,她们打起了退堂鼓,意识清醒过来后,只愿意缩在黑黝黝的角落里,一直等到祢春她们来。
还以为她们来了便有勇气了,谁知四肢就像是刚接上的,走路还没幼童快,到头来依旧缩在角落里。
霍邈能将金丹鸟拿到手,放在她们眼中就等同于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难。
不知她心态是如何长的,那寻常人根本无法将生命抛之脑后的疯一般的勇气对她而讲许是家常便饭。
她愣愣地想着自己的事,肩膀被黄云雪抚住,对着祢春她们一行人的方向弯了弯腰,然后,离开了。
天色阴霾,跟晚上没什么区别。
几个人商量好,要去越越集市找个客栈休息一天,再启程往返。
几人沿着来时路,各自困顿地打着瞌睡,恹恹地驱动着胳膊腿,丧尸一般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