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猛地扭过来头,不可置信又惊喜万分,她忍不住上手去扯照阳的头发:“她真的牵祢春手了?”
照阳的头发颜色是个渐变色,从头顶到发尾不是一路黑下来,而是在快接近尾端时过渡成了浅棕色,她一向爱眯着眼说话,此时抿着嘴仔细回忆刚才那一幕,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
她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百分百保证,于是心虚地缩起来脖子,在落云看不见的地方皱了下脸,然后又迅速转换表情,嬉皮笑脸没事人一样面向落云,道:“应该吧。”
落云的脸一下子就垮了,她松开照阳的头发,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甩了甩手:“哦。”
照阳有些震惊:“虽然我不敢百分百保证,但……但也是有很大几率的,”你别那样看我啊。”
落云离她越来越远,好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就知道从照阳嘴里听不见几句实话。
从大露台上回到舱内,霍邈和祢春正在收拾东西,她们两人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看其神色,霍邈和往日一样,做什么都慢悠悠的,眼中透着疏离淡漠,只不过今日那疏离淡漠中好像还流转着一些别的多余的情绪……落云看愣了,她和霍邈同在一宫修行多年,对方脸上在不同情况下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没人比她更熟悉。
可她哪里见过霍邈露出今日这样的神情?
她说不上来那多余的情绪是什么,只知道她心情或许很不错。
另一边,祢春有些烦躁地擦拭着被霍邈弄缺了一刃的长剑,曲着长腿很是心不在焉。
霍邈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她:“怎么了?”
落云回神,摇了摇头,她总感觉自己打扰了舱内二人,于是道:“没事,我就是来看看,看看哈哈。”她说话慌里慌张,看着像误会了什么。
霍邈动了动嘴,刚想试探她有没有看出自己藏在平静下起起伏伏的那面,就见她衣裙闪动,风也似地跑了。
她伸出去的手默默收回去,低头继续整理东西,整理到一半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于是扭头看她。
窗边只立着一把上了岁月,痕迹明显的长剑,它的主人不知跑去了哪里。
但见窗户半掩,想来是出去了。
翻窗跳出去的。
有路不走非要挑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法子,离谱但正确。
莫大荒唐的事情仿佛在前面加一个祢春,就正常了起来。
她生出想要走到窗边去寻找祢春的念头,但看手里的包裹没收拾完,于是先想着认真收拾东西,东西收拾完了再去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本来还在霍邈手里被翻来覆去整理的包裹这会儿被扔在桌上。
它冷清又孤零零的背影显出主人那微许心不在焉。
霍邈简单清洗了下双手,想自己到底还是没那个定力,呼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走到窗边。
轮船早已启程,本来阴霾的天空这会儿黑成了夜晚,仿佛随时轰下数道惊雷。
油墨著成的黄字大旗被规整地插在船头,一排扫开,气势颇为壮观。
船上修仙弟子肆意畅谈,快活逍遥,从上往下看像一群颜色鲜艳分明的小蚂蚁。
江面平静,一切看着尚好,只是寂寥的风和粼粼江水总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窗下,祢春望着远处的景,胳膊舒展开,搭在附框上。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想去转悠几圈,就感到鼻尖上突然冒出一股清凉。
是雨?
她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抹掉。
低头再去瞧,见拇指指腹上有一颗豆大的水珠,这会儿形状已经随着祢春的动作散了,这点光泽停留一会儿,便被祢春搓没了影。
果然是雨。
天黑成这样,不下雨才怪。
祢春的心情急速跌落,她不喜欢雨天,不喜欢接触雨水粘腻湿滑的触感。
最重要的是,如果衣服被雨淋了,她得洗衣服。
这人懒惰,能不动就不动,可不想因为下雨了折腾自己。
她着急回舱避雨,可身子刚转了个弯,落到头顶的雨就没了。
祢春好奇抬头,就见一把金伞。
是画眠……霍邈?
祢春收回目光,有些诧异地去看窗边立着的人。
霍邈安静地站在窗内,目无波澜地替窗外的她打伞挡雨。
祢春一时失声。
被画眠遮风挡雨,她什么时候有这待遇了?
哦对,自己刚才帮了霍邈一下。
但真被杀人于无形的金伞画眠庇护,她人一时还是有点不清醒,三番五次抬头去看伞面上的诡丽花纹,跟着了梦魇一样。
霍邈手指在伞杆上一点一点,纤长的手指点的越来越不耐烦:“你又犯什么病?”
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一点少的过分的旖旎气氛被霍邈一句话炸了个四分五裂,祢春瘪嘴,在伞下站了会,脚底跟被放了个火炉子一样,烧的她倒腾来倒腾去就是不能好好站着。
她道:“人活着就是可以见证奇迹,没想到有一天画眠竟然会为我遮风挡雨。”
她觉得稀奇,于是面上扭捏声音也不自然,往日能和霍邈分个五五开的贫嘴功夫就变了味道,让人瞧着很有意思。
“不想要我就收回去了。”霍邈偏了一下伞,虽然只有毫厘,但是差点把祢春给急死:“唉唉唉。”
她想说别,但讲出来不是证明自己很在意画眠?于是哑了后音,但是不说,霍邈肯定会拿走……仔细想想,她其实也不想让画眠走,能让画眠为自己这么用,此生往后估计再不会有了。
她努力让自己把后半句说完,但就是难以开口。
按理说纠结这纠结那的功夫顶在头上的画眠早就消失了。
可实际上没有。
祢春觉得不对劲儿,扭头去看霍邈,就看她安静地注视自己,嘴角勾着一抹笑。
这笑,祢春看出了很多层意思,笑她傻笑她好玩笑她不争气……
祢春急的耳朵红了一片,咽了口唾沫,皱着眉看向远处。
她在内心默默道,真是见了鬼了。
两个人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办法。
祢春这会儿接受不了霍邈那张脸,于是一直眺望远处,听雨点子噼里啪啦打在伞上。
“你找别人给我打就行了,不用大动干辄劳驾您了。”她说完,状态渐渐就恢复成正常,应付霍邈也简简单单。
霍邈嘴下不留情:“落云和照阳那两人害怕画眠,我怕你一个不小心就把它给我掰坏,要不你凭空给我变个人出来?”
祢春干笑两声,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离画眠更近。
握着画眠的那双手被凉风一吹,苍白病态还透点紫,她见祢春靠近画眠,活动了下手指换了个地方握,不动声色朝祢春挪了挪。
祢春笑完,懒得理她。
还是这种氛围更好,刚才那会儿……简直太肉麻了。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越下越大。
祢春受不了那阵阵袭来的凉意,一时怀念起寒极宫。
寒极宫虽然看着冷,但实际并不冷。
心有所感似的,霍邈突然说:“不会还没走就想家了吧。”
祢春被戳中,扭头咳嗽两声,手握成拳晃了晃:“真以为自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她说完,见身后人不发话,只传来一声调侃的低笑,四肢百骸像过了遍电流。
霍邈想说我没家,但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她不喜欢把自己的惨告诉别人,一像示弱,二会被别人同情。
无论哪种,都糟糕透顶。
而且寒极宫陪她这么多年,在她心里早就成了家。
她就更不想说这种话了。
她还有寒极宫。
祢春乐呵呵想着关于寒极宫的一切,觉得自己能在寒极宫待到死。
不论是名字还是建筑,比她闯荡人间看过的所有都要好,其实它并没有多么高大上,但是冷冰冰的殿宇和看着就冷的积雪,包括高耸入云的盛极雪山,能瞬间让人心平气和。自在宁静,很适合她这种火气大的人待。
能做到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祢春这样想,一时忘了身旁的霍邈,准许她可以在自己心情极佳这会儿胡言乱语。
大雨倾盆如注,只在转眼的功夫。
霍邈望了望天,觉得这种程度会伤到画眠,把冷冰冰硬邦邦的伞收起来,没管快淋成落汤鸡的祢春,离开了。
祢春被猛地淋那么一下,当即觉的自己要得风寒,忙里忙慌从窗边翻至舱内,双手负于身后,开始忘了霍邈刚才的好,逮着她挑错去了。
旁观了一切的落云照阳从木箱旁起身,两脚快速倒腾进屋,双手叠加盖在头上也还是挡不住被大雨湿身的结果。
照阳好一阵兴奋,脚下一滑眼看着要摔倒在地,被落云及时一把捞起来了:“你注意着点吧。”
“你看到了吗,落云,你看到了吗。”照阳回想霍邈用画眠为祢春挡雨那一幕,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利索。
那可是画眠。
霍邈都不知道用它擒过多少妖兽,斩杀过多少恶灵魔修,平日伞面总是被血浇灌,这会儿却因为祢春,沦为了一把普通的伞。
“我看见了,快回舱,你要是被淋生病了还怎么去岩幽之地?”落云虽是比照阳兴奋的多,但情绪被大雨一淋,哪还有什么心情配合照阳,直接蔫了。
两人回到舱内,施了个口诀快速换了身衣服,无奈道:“没办法,以后悠着点吧,可没多少衣服换了。”
落云一身玄色劲装,给嫩脸渡了层杀伐之意。
照阳:“帅啊落云。”
落云看霍邈和祢春坐在长桌前,瞥她一眼:“还用你说?”
她走过去,问:“祢春,你没被怎么淋吧。”
祢春下意识想说没,好在嘴巴及时反应过来,她看落云想诈自己,盯了她一眼:“淋了啊,快把我给淋死了。”
霍邈正打量自己的伞,闻言,瞥她一眼,默不作声。
落云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坐到霍邈身旁,招呼照阳也过来坐。
这两个人当初各自拜入两位长老之下,跟的亲师姐不同。
两人一向在这种事上规矩,各坐各师姐身旁不乱来,都拜这两人所赐。
天天打打杀杀,明面不站自己的亲师姐能行嘛。
“黄家那位可真是没个手下轻重。”祢春回想黄云月掷长枪那一幕,牙就直酸,她说完,引得落云和照阳连连好奇。
落云对此很感兴趣,她多问了几嘴,便全部理清了,她惊讶道:“对霍邈下手?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牛。”
霍邈:“没什么,金丹鸟必是不会让她得手。”
落云和照阳嘶了一声,然后觉察出这声音不对,遂齐齐扭头看向祢春。
祢春刚才也嘶了,就是声音没有她们大,但是特别好认。她声线是好听的,独特之处便是里头夹杂了一点鼻音,可以说清亮也可以说低沉。
落云和照阳作出这反应没什么,但祢春也凑这个热闹,就好玩多了。
二人刚要开祢春笑话,就觉轮船猛地上下翻动,长桌和椅凳纷纷滑出去,茶盏水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烂,舱内东西打碎在地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
场面混乱至极,来上餐盘的佣人受惊了抱头蹲在地上,却随着轮船的倾斜滚落出去。
落云和照阳因为刚才站着,直接被甩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