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弟弟出事的监控录像里,这个女孩无疑是最令人关注的。
虽然她不是凶手,但在弟弟出事时,她与弟弟有着最紧密的联系。
录像之中,她的妈妈蒙住她的眼睛,将她抱到了一边,说,“温遥情,别看。别怕。”
在这之前,弟弟就已经松开了手。
当时的闻璟,对录像之中叫作温遥情的这个女孩,绝算不上感激。
只是后来再想起这个场面,他也会有个念想,不知道弟弟最后一眼看见的女孩,现在如何了。
会因为没有救到他弟弟而自责,又或者被那样的场面吓到吗?
这样的想法并不会维系很久,因为女孩自责与否他不知道,他一直在自责之中,无法脱身。尽管他知道,弟弟的死因还有别的蹊跷。
后来,怎么发现她就是温遥情的呢?
那栋废弃的教学楼,破旧的教室,是他的“安全屋”,他的秘密基地。他经常一个人待在那个教室里,自从他的同学在这个教学楼跳楼后,这栋楼就被废弃了,晚上也不会有人来。
那一天忽然落下惊雷,暴雨毫无顾忌地砸了下来。他挨了爸爸的打,躲在这个秘密基地里,就听见这样的天气中,有人走进了这个教学楼。
“有人吗?”那个女生轻轻地问了一句。
闻璟没应声,又听见她问:“有鬼吗?”
“……”闻璟听见她往厕所去,于是他从窗户边走到了门边,拿起放在那儿的烟,坐在了桌子上。
恰巧女生从厕所出来,似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十分害怕地喊了一句:“谁——”
闻璟抬眼看过去。
“轰隆——!”
巨大的雷响乍落。
女生手上的手电筒往他的位置照来,闻璟因为坐在桌子上,并且坐得很后,所以双腿悬在空中,而她手里的光打得低,堪堪让他的腿受到了一点光,而他整个上半身则隐匿在黑暗里。
女生受到了惊吓,手机掉落在地,她动作像变异的丧尸一般捡起手机。
闻璟觉得她会在下一刻被他吓晕过去。
于是闻璟跳下了桌子,往教室里面走去。
果然,光又往方才他坐的地方照了照。
看不见他了,她该走了吧?
闻璟这么想着,却听见那个女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许是雷声盖过了她的脚步声,闻璟才没有听到。
“需要帮助吗?同学。”那个女生怯生生地问。
闻璟心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不过听起来这女生应该是来上厕所的,他也帮不了什么。
她要是赶紧走,就算帮他的忙了。
闻璟靠在了桌子上,衣服不小心发出了一点摩擦声。
这个女生不知道脑子里脑补了什么情节,被吓得拔腿就跑。没跑出几步,就摔了个狗啃泥。
闻璟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去帮帮她。
他从教室里走出去。
那个女生似乎看见他了,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不……”
别给她吓死了。
闻璟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想要扶她。却忽然想起自己手上都是血,她出去看到这血迹,会更害怕吧?
于是闻璟又把手收了回来。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良久,这个女生问出一句。
这个时候,响起了一阵哭声。这个声音,闻璟倒熟悉,应该是他妈妈哭着来找他了。
而这样的哭声对于这个极度害怕的女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她拔腿便跑,却被地上的垃圾袋勾住了脚,又摔了一跤。
闻璟上前去,不好触碰她,却也不好不管她,只得先碰了碰她的肩。
掌下的人不停发抖,闻璟觉得好笑,一下子,恶趣味便生了出来。闻璟故意吓她,“跑啊。”
这个女生果然被吓到,想要喊:“救……”
闻璟慌忙捂住了她的嘴。
如果被妈妈发现了她,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麻烦。
而半跪着的闻璟,也看见了她的学生证,就在她身前不远,被手电筒从地板的缝隙间透出的光微微照亮。
学生证上,一滴血触目惊心,该是他抬手时无心甩落的,落在她的名字之后。
温遥情。
闻璟碰着她的两只手,在看见这个名字后,陡然松了。
外头下着暴雨,她像是被吓得失了魂,跑进了雨里。
这样自然是不行。
闻璟怕手上的血和伤吓到她,于是戴上了早准备好的长款护腕,拿起自己的伞,追上了她的步子。
……
*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闻璟:“看过你的学生证。”
温遥情听了,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方才那么严肃地叫她的名字。
“我弟弟的事...我想,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我,算是让我心安吧。”
温遥情有些错愕,“啊...不,不用。觉得自责的人,该是我才对。可是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
“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也在想,如果我早点到就好了;如果不是约在普塔山就好了;如果……”
很长的一段时间,确实长,延伸至了今日,闻璟还常被噩梦纠缠,“可是...”
闻璟在找安慰她的话,可是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甚至没法安慰自己,说不是他的错。
温遥情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站起身来,走到闻璟身边。
她总能做些出乎闻璟意料的行为,譬如现在。他看着温遥情走近,并朝他伸出了手,他本想躲避,却好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任由她拽了拽自己的衣袖。
她说:“我不能劝你往前看,因为他值得珍藏在你的回忆里,和你一起走剩下的路。闻璟,对他,我们再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可以带着他的那一份善意,温暖更多周围的人。我也听过你的很多传言,我不知道是真是假,甚至我最好的朋友——方也执,也曾痛斥过你的不是。闻璟,你……”
“温遥情,如果我说,我没有做过那些事呢?”
风簌簌地往衣缝里钻,经过炉子的风携了些暖意,这风拥过她,又钻进闻璟的怀里去。闻璟的声音平静坚定,叩了叩温遥情的耳壁。
温遥情呆愣看他。
心如县旌,无法安定。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温遥情!”
无从落定的心骤然一收,这熟悉的声音几乎瞬间就让她意识到了来人是谁。
方也执大步向温遥情走来,闻璟看了他一眼,冷静地熄了炉子的火。
方也执一把拽过温遥情,挡在自己的身后,抬起手,像是要去抓闻璟的衣襟。
不待闻璟反应,温遥情已经有所预料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别!”
“你他妈跟他在这儿干嘛呢?”方也执凶狠地看向温遥情,眼睛里红红的一圈,抬着的手没放下。
很明显他已经被怒意蒙蔽了视听,现在说什么,他也不能平静下来。
“我等会跟你解释,你先跟我走。”温遥情继续拽方也执。
方也执弯着的手随着温遥情的拖拽逐渐伸直,他一直盯着闻璟,在被拖地退后了几步后,他才看向温遥情,“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温遥情扫了闻璟一眼,见闻璟沉默地吃着烤鱼,这才对上方也执蹿着火苗的目光,“没有,他很好。”
“很好?”方也执用力甩开她的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温遥情?”
“我...”
“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吗!知道吗!”这句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把温遥情吼得怔在原地。
闻璟这才出声,“怎么对你的?”
方也执转身,瞪着闻璟,“教学楼前的事我已经不想再说...”
闻璟打断:“你动的手,我要跟你讲道理,你不听,我只是正当防卫。”
“你别说这屁话!”方也执怒极反笑,手因为情绪激动在空中用力一挥,剧烈的情绪导致他双腿发抖,有些站不稳,可周围没有能支撑他、给他安全感的东西,他攥紧了拳,声音有些嘶哑,“后来呢?让你表哥……又算怎么回事?”
“他的行为,怎么算在我的头上。”
“哈,你叫他来的,不算你头上?你们都是没有道德和人性的畜生!”
“...我没叫他去。你们也看到过了,我和林万年是能动手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闻璟转向方也执,“你自己认为的我让他去的,还是他跟你说的?”
方也执眼里的光闪了闪。
二者都是。
当时的方也执,衣衫不整,满身污渍,因为害怕而缩在墙角,想用手擦过自己脸上的脏水,却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臭味,他自己都嫌弃自己,于是一动不动,尽量别因为过多的动作将林万年惹得更为暴躁。
林万年俯着身欣赏着他的姿态,“你最近经常跟着闻璟……”
“是他让你来?”方也执终于嗫嚅着出声。
林万年一顿,而后看了身边的同伴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是啊,你很聪明啊。”
……
旁的事情方也执躲避着不去想,光回想这一段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心里的柱子有了裂痕,方也执一下子崩溃地瘫跪在了地上,两眼盯着闻璟脚前的地,“是你,是因为你……”
温遥情上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方也执的肩。
方也执猛地抓住温遥情的手,紧紧攥着,“遥情,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我怕你受到欺负,遇到什么危险…我觉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这活动一点也不好玩……”
温遥情皱着眉头,“你身边的女生呢?”
方也执一顿,然后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原来你早就看见我了?”
“是吗?说话!温遥情!”
“是。”
“为什么没叫我?为什么?你——”方也执看向闻璟,又看回温遥情,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失望,“你宁愿跟闻璟呆在一起?”
“方也执,你听我说。”温遥情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方也执却不放,“很疼!方也执!”
方也执动作一僵,这才放开了她,眼睛一直盯着她的神色,等着她的回答。
“我的确是找闻璟有事。”温遥情揉了揉自己的手,上面五指印清晰,里头的骨头都被捏疼。
“什么事?要背着我?”
“背着你?”温遥情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反驳的话,“什么叫背着你?我必须什么事都告诉你,什么事都……”
闻璟听到了这一句,耳尖一动,神色缓了下来,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句一般。他目光扫过温遥情的手,咬了一口烤鱼。
而温遥情并没有将话说完,方也执也没有打断她,是她自己咽下了后头的话。她觉得方也执好像变了个人,温遥情头回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原来真的可以给人陌生的感觉。
她试图理解方也执。
方也执遭受了那样的伤害,才会变得这样偏激。
这是暂时的,方也执会好的。
可是她越看方也执,越从他的神情中,感受到了即将失控的情绪。
“温遥情,你说啊,温遥情。我有在好好听你说。你说什么,我都接受,我都信,只要...”方也执没再失态地低吼,但此时的温柔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只要,你在我身边。别让别人靠近,让我保护好你。我能保护好你。你让我感觉到‘背叛’了,你知道吗温遥情?”
一旁的闻璟:“癫公…”
方也执猛地看向他,他察觉到方也执的注视后,朝温遥情微微扬起眉尾,“——我给这条鱼新取的名字。”
“……”像是束紧的麻袋破开了一道口子,温遥情心里的压抑,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温遥情算是知道了,闻璟肚子里不少黑水。
她方才听闻璟和方也执的对话,也算是知道了怎么回事,不知为何,心里有块石头放下。
大概是…闻璟不是伤害方也执的人,她算不上背叛了和方也执的友情?
自问这几天跟闻璟的相处,她不能坦荡地说,对闻璟完全没有信过。
但那份对闻璟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