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庄园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有人拿出了手机拍照,其中还有人忘记关快门的声音,快门声响起时这同学急忙挡住手机,看了看闻璟或林万年的神色,见他们毫不在意,才舒了口气,擦掉刚吓出的一点冷汗。
林万年在学校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不至于太臭,只是脾气有些暴躁,仅此而已。
所以林万年在这种情况下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要揍闻璟,也在围观同学的意料之中。
比起上来拦的同学,更多的人选择退后一两步。
狗咬狗,好看。咬死了哪一个,都算解气。
为数不多上来劝架的学生,也只是做做样子——不愿意为了劝这两种人打架,而误伤到自己。
温遥情本来在庄园外排队,也被这一幕吸引去了目光。
她视线范围中有老师往他们的方向赶去,温遥情也打算去看看情况,就听见方也执在身边说:“是他……那个……闻璟的表哥。”
她看着那个包围圈。
围观的同学进的进,退后的退后,难免留出些空隙,让温遥情看清其中的情况,“闻璟和他表哥打起来了?”
方也执说:“好像是。”
温遥情不难听出他话里解气的情绪。
温遥情快步向那个包围圈而去,方也执跟上她的步子。
从空隙中开辟一条路挤进去并不难,温遥情没费什么劲就挤到了前排。
彼时闻璟跨坐在林万年身上,林万年面朝地,两手被他禁锢在身后,胜负已分了。
闻璟也并没讨到什么好,至少光脸上的伤就不止两处。
这林万年是不是就照着闻璟的脸打的。
而且对比来看,林万年除了现在被压制住,脸上或者身上裸露的皮肤处,根本没有什么伤口。
反观闻璟,除了脸上,他身上的黑色T恤沾了不少灰尘,也划开了几道口子,破洞里隐隐约约透出血痕。
林万年还在挣扎,嘴里吐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只是他不敢带上闻璟的家人,就劈头盖脸朝着闻璟骂,
“长得一副娘炮相,手上打起人来倒是个狠的,你们都看见了啊!闻璟现在已经嚣张到大庭广众之下就欺负同学了!”
闻璟手上力道重了重,无视身旁老师的规劝,“是我欺负还是你欺负?”
“我可没你狠啊。你给老子放开!”
闻璟像忍着一把刀刺进身体里,还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一般,额上青筋暴起,直到这刀子进去又出来,他咽下了剧烈的情绪,放开了手。
旁边老师也在驱逐着围观同学,“看什么!快点进去!”
林万年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打算继续挑战闻璟自讨苦吃,却听闻璟说,
“我狠?你这些年……”
只是闻璟话没说完,便被林万年打断。
这次林万年没用暴力的手段,也没用腌臜的字眼,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闻璟。”
闻璟忽然噤声。
那些本该声声痛斥出来的罪状,噎在了喉咙里。
他紧抿着唇,眼下一道细长的血渍晕出绯色痕迹,而那双眼中聚着风暴,摧枯拉朽之势,推着闻璟再说些什么。可他嘴唇嚅动,到底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片晌,眼中风雪散尽,万籁俱寂。
林万年恶狠狠地死盯着闻璟,见闻璟知趣沉默,林万年便有了些自如的神色浮现。
这场对视结束得很快。
林万年最后定定地看了闻璟一眼,唾了一声,撞开一条路,吊儿郎当地轻晃两下脑袋向庄园外的医疗点走去,“这事儿算了。”
外面没围观的同学也自觉给他让道,有三人似乎跟他关系不错,上前问他状况。
警察来得很快,同学们渐渐散去,身边一下子空荡起来,温遥情和方也执便突兀地成了前排的风景。
闻璟弯身,捡起地上断了的项链,项链上的吊坠样式温遥情看不清楚,光瞧颜色像木制的,整体的感觉如庄重佛龛,当十分有意义。
温遥情恍然想起幼时去过的一个深山。
爸爸妈妈牵着她走过弯弯绕绕且漫长的山路,一路走走停停,闲看山水,并不觉得疲累,最后来到了一个古庙的长阶下。
往上爬的人皆满怀虔诚与敬畏,温遥情抬眼,目光穿过沉默的人群,落到终点,只觉得那座庙实在破败不堪。
阶梯99步而已,温遥情能看清庙外被风扬起的黄幡。
黄幡上有红色的痕迹,像血。但按现实来说,不应该——庙外的长幡怎会有血迹呢?
她跟着爸爸妈妈走了上去。
可能是人群中率先会关注同类的原因,温遥情一眼便看见一个小男孩,跟她差不多大,只有5、6岁的样子。
那个小男孩站在古庙旁的山崖边,护栏就是两个木桩子中间挂一条铁链为一组,排列着围在山崖边,实在是起不到“护”的作用。
当时的温遥情对生死的概念尚且还有些模糊,只觉得那个小男孩很危险。
她半捂着嘴,睁大了眼看着男孩。
男孩一只手抓住铁链,一条腿已经往崖边踩下去。
温遥情挣开妈妈牵她的手,朝那个男孩奔去。
万幸的是,男孩并没有自己找死的心思,他只是想捡一个东西。并且在温遥情跑到他身边的这一刻,他已然捡到。
只是男孩没有力气抓紧铁链爬上来了。
温遥情一只手抓住铁链,另一只手去够他,“把另一只手给我!”
男孩手上的珠串本来就是用手指勾住才堪堪够到,此时这珠串从他指尖滑落,很快掉下了距离脚下的山路并不高、但怪石嶙峋的山壁。
男孩看着温遥情,他漆黑纯澈的眼写满了一个念头——
我不能失去它。
这样的眼神让温遥情升起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如猛火直冲她的脑门,她几乎就要喊出声:“我去帮你捡!”
可惜她还没能喊出口,她的妈妈就已经发现了她这危险的行为,赶到了她的身边,温遥情认为妈妈应该救男孩,可妈妈只是犹豫了一秒,就选择了蒙住温遥情的眼睛将她抱开危险的崖边。
温遥情本能想要去挣扎,可是还不等她挥舞两下小手,就听见崖下山路行人、以及身边少数奔跑过去的人的惊呼声。
方才直冲脑门的猛火在此刻烧断了紧绷着的弦,温遥情听见耳中一阵嗡鸣。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隐能猜到,陌生但害怕的感觉致使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没能知道男孩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是在她被抱走的那一刻松了手吗?
明明...明明有机会能救他的啊。
男孩最后结局如何,她也不得而知。
只记得山顶与山路一片嘈杂,盖过古庙缭绕的钟声。黄幡轻晃,夜完全黑了下来,而庙旁壁画溢出点点鎏金之色。
庄重沉闷的庙宇被惊慌包裹,成年人的情绪在小孩眼里会无限放大,更何况那么多成年人透露出的不安与悲恸。
走下山时,警笛声擦肩而过。
许多年后,温遥情回想到那一幕,会想,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后来的翻阅过的文学作品告诉她,爱,自由,信仰…
灵魂的厚度。
温遥情觉得这些东西,和当年那个小男孩的手一样,抓不住。
……
闻璟将项链放回了口袋里,链子已经断了,戴不上了。
而后他轻扫过温遥情一眼,十分轻的一眼,甚至还没完全褪去眼中的晦暗。
目光收回时,警察和老师开始向闻璟问话。
“走了。”方也执扯了扯温遥情的衣袖。
许是这段回忆实在不太美好,温遥情有些心慌胸闷,出现了不知道是回忆里的还是现在产生的耳鸣。
她木讷地跟着方也执向庄园走去。
似远又似近的,她听见方也执说,“这不可能是闻璟的战斗力…我跟闻璟打过我知道。林万年这种骨头杆子撑着皮肉的人,不可能是闻璟的对手。闻璟让着他了?难道是在做什么戏……”
温遥情没说话,眼瞧着庄园门越来越近。
闻璟捡起的项链如挂着饵的钩子,在温遥情脑海里晃。她想去咬一咬,尝尝是不是记忆里的涩味。
尽管明知道...怎么可能。
不过是同样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条项链而已,和当年的那个男孩没有关系。
但是放慢脚步等闻璟过来,又不会耽误什么...
温遥情想和闻璟一起进庄园,看看他捡起的那串项链。
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她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方也执也并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她还假装无心地回头看看,看闻璟有没有过来。
闻璟在回答了一些问题后,和林万年一起签了像和解书一样的东西,交了罚款,才慢悠悠地往庄园的方向而来。
方也执也终于发现温遥情速度有些太慢了。
“你怎么了?”方也执问她。
“身体有些不舒服。反正这里要分开进,你先进去吧。”温遥情鲜少对方也执说谎,找了这个借口以后,第一想法竟是方也执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方也执果如她所料。
“我陪你去医疗点看看?”方也执想上前拉她手腕。
“真没事,女孩子的事,你不用掺和。”温遥情躲开他的手。
既找了月经做借口,方也执也不再执意陪同,“那我进去了找个地方等你?”
“别,我想自己探索探索。”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也执,听话,好么?”温遥情真是有点拿他没辙了,不过方也执的缠人程度她也不是第一次领会。
“好吧,那过两天我再找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我。”方也执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笔,在温遥情手上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温遥情说“好”,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庄园。
温遥情往闻璟的方向看去一眼,见闻璟已经在排队了——其实他受到的待遇和林万年一样,前方的同学都自觉给他让路,只是他坚持远远地坠在队尾,漠不关心地排着队,前面的同学才慢慢地回归了队形。
温遥情去医疗点买了些药,买药的过程中全程不敢看志愿学生的眼睛,待药一到手上,她就迅速排去了闻璟后面。
闻璟比她高出一个肩多,温遥情在他身后,可以看见他身上的伤有些还在微微渗血,应该都是皮外伤,但也说不好会不会留疤。
温遥情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了几声劲,又不停劝说自己“买都买了”,积累起了一点勇气,终于使她提步绕到了他的前头,在绕的时候把药快速地递给闻璟。
倒不是温遥情想避嫌,只是这事儿做起来有些奇怪,温遥情难免紧张。
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闻璟压低的声音,“你做什么。”
“你就当我是圣母心吧。”温遥情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
“圣母心”三个字,是温遥情从“夜行侠”那儿套用的说辞,落在闻璟耳中却不一样——
她莫非知道躲在教室里的人,是他了?
很快,温遥情的话就否定了他的想法,“其实也不完全是,我是有事想找你的。”
她说这话没底气,还垂下了头。
闻璟方才阴郁的神色已然在她背对时就缓和了许多,他低垂着眼睑,看了一会儿这一惊一乍、莽莽撞撞的背影,淡声,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