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奴军最终狼狈退场。
栾霜柏一式猛虎下山,枪尖裹挟着呼呼风声刺向拓跋烈,后者躲闪不急,慌乱中下意识将身旁的蔡淼往前一推。
锋利的红缨长枪直直刺入蔡淼胸膛。
蔡淼闷哼一声,从马上坠落。
“二公子救我……”他双手紧握枪杆,试图阻拦长枪贯穿身体,可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涌出,洇红了身下泥土。
拓跋烈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受伤的蔡淼,掉转马头,大喊着:“撤退,儿郎们速速撤退!”
朝廷禁军不肯入局,他们再打下去也不是北境军的对手。
理当及时止损。
游牧劫匪们听到命令,转头策马狂奔。
锋利的弯刀入鞘,别在宽大牛皮腰带上,头盔上插着的羽毛,也散落一地。
蔡淼躺在地上,望着远去的达奴骑兵,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栾霜柏勒住缰绳,冷漠地看荒漠雕鸮停落在蔡淼身旁。
猛禽闻到血腥味,用尖锐的利爪试探,想要叼一口鲜肉尝尝,钩曲的喙跃跃欲试。
“栾将军,咳咳……吾知罪,罪该万死。”蔡淼嘴唇微微颤抖,吐出一口鲜血。
生死关头,他明白达奴人许诺的高官厚禄俱成泡影。
“只要饶我这条贱命,必将达奴人的兵力部署、粮草囤处告知将军……绝不敢再背叛,求、求您……”
栾霜柏不为所动。
既尝到了背叛的甜头,其心难测,再叛乃必然之势,断不可信。
他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可知,令堂不堪流言,早已悬梁自缢? ”栾霜柏问道。
蔡淼并未答话,双眸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对于蔡母,他心中积怨已久。
蔡大娘一介寡妇,生活含辛茹苦,不免对儿子寄予厚望。
“要听娘的话,要长身体,要出人头地。”
她把儿子坚决不肯吃的皮蛋剁碎了拌进饺子馅,肉糜夹杂着深褐色,逼他一口口咽下去。
“找个良家女,结一门好姻亲,娘是为你好!”
后来,她又在城门口大吵大闹,让进出的百姓看足了笑话。
蔡淼咬牙,凭什么?
只因一个“孝”字高悬头顶,终其生,事无巨细,皆不得自决乎?
他不甘心!
现下虽成为俘虏,但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可以帮北境军攻打乞颜乌什部落,他知道草原帐篷的驻扎位置,知道外围警戒的放哨规律,还知道那些栅栏、壕沟的分布——
只要他不死!
“此时此刻,蔡统领曾经带的第三军,恐怕已经越过梅山,攻破达奴人老巢了。”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栾霜柏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可能!”蔡淼胸膛剧烈起伏,一阵剧痛袭来。
他竭力想要反驳,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声,眼底绝望如潮水般翻涌。
岂有不可?
楚淮的船把头,本是从禁军中选拔出的头目。
天宥年间,有朝臣上奏开凿运河一事,老皇帝便暗中钦点他去收拢江湖人手,提前布局。
还有那东鲁府花山岗的大当家,双板斧黑风煞战功赫赫,早已接手第三军。
他二人供樾王驱策,联手讨伐粗鄙的蛮人并非难事。
“樾王、樾王……”蔡淼眼神逐渐涣散。
他不信樾王胆敢不顾自身安危,把身边的军士全派出去。
“太子殿下面对岭南倭寇时,也曾率兵亲征,举起陌刀上阵杀敌。”栾霜柏神色闲适,眸中却透着一股锐利。
没有这等魄力,怎配当天下之主。
蔡淼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断续的气息声,手无力地垂落在身旁。
他终究在这片冰冷的战场上,孤独地走向死亡。
秋风在沙场呼啸,长枪上的红缨随风飘动。
少年将军剑眉星目,挺直了脊梁。
“呼”的一声哨响,荒漠雕鸮贴地飞行,回到主人身侧。
那女子身着镶嵌毛领棕色皮衣,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正饶有趣味地看着栾霜柏。
“小将军,你敬慕的樾王殿下,何时付我银票?”
龙沙镇的县令召唤回她训的鹰。
荒漠雕鸮在战场盘旋,监视各方行军动态,让指挥变得游刃有余。
龙沙镇穷苦,县令同意站队,只想与樾王分一杯羹。
“咳,银票……大概桂姑娘正赚着呢!”
冬初,十二堡下了第一场厚雪。
雪花如柳絮般轻盈飘落,渐渐汇聚成雪幕,纷纷扬扬地洒向小镇每一个角落。
新修建的栖闲别院,顶端很快就被白雪覆盖,像是戴上了一顶顶松软的白帽子。
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是热气腾腾的串串香的味道。
在长洛做丝绸生意的富商沈老爷,携爱妻锦棠夫人踏入别院。
两人刚从雪场玩乐归来。
涉足北境之前,他们只知此地穷困潦倒。
虽然国土面积占了大梁将近四分之一,但每年有一半的时间被冰雪覆盖。
百姓们辛苦劳作,却因气候恶劣、土地产出微薄,收获的粮食难以果腹。
“沈老爷若信我,只管去北境看看,保准有惊喜。”常年为绸缎铺送茶叶的行商信誓旦旦。
因北境近来无匪患之忧,他与同伴前去收雪山药材。
才发现此处面貌焕然一新。
“老爷,听闻北境之地,雪大如席,妾着实心向往之。”锦棠夫人撒娇道,“妾居长洛繁华之地,尚未见识过那般壮观雪景。”
她亲昵地拉着沈老爷的衣袖,轻轻摇晃。
沈老爷当即就应下了。
自朝廷发行“承朔宝钞”以来,南边的生意越来越难做。
面对官府的苛捐杂税、暴敛无度,沈老爷愁得多了几根白发,早就在琢磨退路了。
他以谈买卖为名,办了去东鲁府的路引。
再经中间人几番操作,在莱城的春和景明客栈,会见了专门负责接待来客的少卿。
少卿年纪不大,是樾王殿下通过科举新招揽的才俊。
“沈老爷若有意于我北境营商,不妨先至十二堡盘桓数日,详加考察,而后再作定夺。 ”
少卿亲自为沈老爷斟茶,热情得很。
沈老爷不曾见过如此和气的官员,当下好感倍增。
只是,北境冰天雪地,有什么值得逛的?
他与夫人皆裹着一件极为厚实的紫貂皮大氅,顶戴宝石毡帽,双手藏在狐皮手笼里。
即便如此,还是时不时地缩缩脖子,嘴里呼出的白气飘散在冷空中。
等到了十二堡,不会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吧?
沈老爷心里直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