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微微一怔。
结成的元婴两三岁孩童模样,脸颊肉嘟嘟的,像个圆润的雪团子,她那双圆润的大眼睛微微挑着,灰色的眼瞳和冷柔危有八分像,发髻扎成两个小包子似的揪揪。
“我有身体了。”038摸着自己的小胖胳膊,张牙舞爪,兴奋道,“我再也不是一滩水了,我有自己的身体了!”
038竟然和元婴竟融为了一体。
冷柔危尝试调动魔流、凝出箭、舞动霜缚,只觉功力大增,身轻如燕,并没有其他异常的感觉。038也依旧自如。
上一世冷柔危结成的元婴只是一个婴孩的模样,仿佛总是闭着眼,沉沉睡着,并没有自己的灵智。
难道这就是修心魔的成果?
038已经学着冷柔危的衣着打扮,一招小手,给自己也变出了一身袖珍版的衣服。
琉璃翎羽脱出心海,在空中幻化,将这新结成的元婴护住,变成一只剔透的项圈,戴在038的脖子上,叫它看起来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孩子。
038大摇大摆走到水边,欣赏着自己,“不错,这身真适合我。”
它忽然又异想天开,小跑回来拉着冷柔危的袖子,鬼灵精怪道:“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可以带我出去玩了啊?”
038做系统也有很久很久了,久到它自己都记不清了。它一直给宿主发布任务,然后验收成果,发奖励——这真是一项极其枯燥乏味的工作。没有任何一个步骤是为了它自己而做的。
038很羡慕宿主可以有自己的身体,行动来去。它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拥有一具身体。
冷柔危没有回答。
038意识到什么,有点受伤,有点委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冷柔危不置可否。
038毕竟是天外来物,将它困在心海,冷柔危做任何事都有把握,可若是将038放出去,她仍是不能完全信任它。这是她惯有的疑心病。
可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冷柔危的直觉并不讨厌它,她对038,多少还是有一些恻隐之心,所以也并没有冷硬拒绝。
冷柔危道:“看你表现。”
她需要一段时间考虑。
038已经雀跃欢呼,围着冷柔危叽叽喳喳地闹。
这下冷柔危真是像在带孩子了,她抱着臂,默默地不说话,气压一下子低沉下来,038立刻就察觉到了,它赶紧收敛,悄咪咪蹭到冷柔危跟前,抬起头,小小声道:“那你还能再陪我玩一次踩影子吗?”
冷柔危默了默,038都以为她不会答应自己了,冷柔危忽然开口道:“晨会要开始了,下次可以吗?”
038愣住了,它没有想到,冷柔危会是这样的语气。
它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的冷柔危,简直都不像她。
038懵懵懂懂点头,“哦。”
它感觉到某种情绪的流动,虽然它并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但还是将小小的身体靠了上去,抱住了冷柔危。它笑笑,“那就下次吧。我等着你。”
冷柔危仰起头,闭上眼睛。
冰原上的冰在融化。
滴答,坠落在地。
她的冰原,好像越来越小了。
冷柔危从心海中回到现实的时候,出神了许久,直到传信的侍卫在军帐外唤她,她才起身整理仪容,掀开卷帘走出去,来到城主殿。
城主殿的大臣们早已正襟危坐,冷柔危步入殿中,与齐昀打了个照面,他满面春风,对着冷柔危笑着点了点头,在宝座前坐下。
昨日搭鹊桥的梦境中,桑玦削下了那人的一缕魂魄,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神魂缺损的情况下安然无恙。
可齐昀却未见任何异样。
难道昨天的人,不是他?
魏大洪早已在殿侧等待多时,晨会一开始,便将昨夜的战果详尽汇报出来。
魏大洪昨夜一路派人清扫沙城暗道,沿路的水族统统被他杀尽,他一直追到入海口,水族逃窜进去,关闭了隧道。
隧道口顿时被迷阵所掩盖,寻找不到。魏大洪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硬是带兵破了三道迷阵,又命穿山甲对着蚌妖的防御不断攻坚,最终果然让他收获了一点成果。
“殿下,蚌妖的防御并非牢不可破。”魏大洪有些兴奋,“我昨日让穿家军极力突破,他们以破岩阵法进行尝试,已经能初步松动防御封印。我已命他们轮番上阵,日夜不休,争取五日之内攻破此防。”
“好。”冷柔危的赞赏掷地有声,她回头看向众臣席,“既然如此,粮草司供应补给一定要跟上。”
粮草司归属邵万钧管,她点头应是。
冷柔危又分别赏了几个昨日立功的士兵,又道:“攻坚的事既然已经有了眉目,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地形图。”
“先遣军何在?昨日让你们探查地形,成果如何了?”
先遣军的人已经带回四象萤虫,绘制出东海的部分地形,包括大小峡湾、暗礁、涡流,其上标注了不止一处的迷阵。
冷柔危在地图上长指一点,“今日再探,着重围绕栖月湾,命穿家军分出一支跟上,如有需要,协助攻坚。”
先遣队和魏大洪分别领了命,晨会上又将一些战后的收尾事宜解决,一场会就此结束,大臣们纷纷散去,齐昀仍叫住了冷柔危。
直到殿里只剩两人时,齐昀道:“有一件事,齐昀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和殿下说。”
冷柔危道:“何事?”
齐昀笑道:“我知道,殿下与桑玦感情深厚。桑玦可以说是殿下的心腹。这次派桑玦去东海,是想让他策反半妖。”
“不过我想殿下一定听过这样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冷柔危没有打断齐昀,齐昀观察着她的神情,“不论你们的感情有多深厚,你都不能忘记,他是一个男人。”
“男人都是热衷权力的。男人也热衷于美人。”
“他此前没有权力,被你养在身边,说一不二,心里眼里只有你。”齐昀慢慢地绕着她走,“可如果他这次真的一呼百应,掌握了权力,却离开你另立门户,自称为王,到时候,他对别人动了心,或者更坏一点,他要你把以往的屈辱都偿还回来,你又该怎么办呢?”
“屈辱?”冷柔危玩味地审视着齐昀,哂笑一声,“你是这样认为的?”
齐昀一顿,冷柔危步步紧逼,“既然这么屈辱,你为什么还要苦心经营,与本宫联姻?还是说,你就是如此打算的?”
“殿下,”齐昀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避开了她过于犀利的眼神,“我只是在跟你讲,什么是男人。对男人,不要给他太多的权力。当然,也包括我。”
冷柔危没有说话,有一阵恍惚,齐昀将手里早已拿了许久的披风给冷柔危系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冷柔危走回军帐的路上,有人同她行礼,她都没有注意到。
冷柔危来到镜子面前。
“你又该怎么办呢?”齐昀的话回响在脑海。
冷柔危看着镜中的自己,灰瞳慢慢变得空洞,心海中的情绪在翻腾。
她心里的答案非常清楚:她会杀了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放在冷柔危身上也是一样。
冷柔危这块疑心病,就像顽固的风湿,遇到阴雨天就发作,它还会在不知道什么反复。
情之所至,可以短暂地压过她的本性,可她这个人的爱,本就是偏执至极的。如果真有一天桑玦背叛了她,她一定会不择手段杀了他。
冷柔危接受桑玦的感情,接受她自己感情的那一刻,也就做好了被背叛的准备。
把权力分给男人是一个危险的错误。冷柔危再明白不过。
当齐昀再次挑明这个错误的时候,似乎在提醒着冷柔危,如果明知道人性如此,还偏要一意孤行,走上这条相似的路,那她重生这一次的意义又在哪?
前世扶植贺云澜遇人不淑,这一世就能保证遇见的桑玦不会变吗?
背叛往往是没有预兆的,就像贺云澜,她不也是没有想到,他会杀她吗?
难道她只能靠运气,去赌桑玦不会背叛她吗?
那她这一世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无用功吗?
冷柔危焯水洗了一把脸。
不,不是的。
她看着水中,自己被搅碎的倒影。
这一世的不一样在于,她不会再掏空自己去给,她给的,都是她给得起的。是桑玦本来就能拿到的。
桑玦的血脉是压不住的,即使没有冷柔危,他也会是妖王。
冷柔危始终没有因为他做出违背本心的事,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知道她的爱注定不会太满,但一旦开始,他就只能永远和她纠缠,或者毁灭在她手里。
除非她先厌烦,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