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离六月那场最后的考试只剩小半个月了,整个高三难得拥有一天假期,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恍惚又激动的笑容。
倪秧收拾好课桌,背好书包离开了班级。
上高中可以住宿以来,他很少会回那个家了,他也并不关心那个人的情况。
林秀和那人离婚以后过得很好,嫁了一个脾气温和的人,好像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以外两人也很少再见面。
但倪秧为她感到高兴。
除去林秀,倪秧还会和外婆何淑华保持联系,两人经常通电话。
按何淑华的话来说,倪秧是她第一个外孙也是她最宝贝的亲孙子。
这几天忙着复习,这会空下来倪秧想着该给她打个电话了,于是回到外宿后就给她打过去了。
电话很快便被人接起来。
“喂?乖苗苗怎么啦?”外婆声音中气十足。
“想您了。”倪秧笑说。
何淑华“哎呦”一声,在电话那头捧着胸口说:“苗苗最近累不累啊?学习辛苦要多吃好的啊,别委屈自己了。”
“知道的,您最近还好吗?”
“还好还好,吃得香睡得香,没什么事。”
听见她这么说,倪秧就放心下来,“等考完试我去看您。”
何淑华应了声好很快又说:“苗苗以后来陪我吧,外婆一个人还怪孤单的,想有个人陪着。”
在一个月之前倪秧可能会犹豫,想着和另外一个人商量,但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外婆,我想你了。”倪秧没直接回答她,倏然出声说。
何淑华心头酸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抹了把眼睛说:“哎,外婆也想你,苗苗在外面没受委屈吧?”
倪秧:“没,您放心。”
和外婆聊到半夜才挂了电话,倪秧去洗了把冷水脸回来时发现孔笠给他打电话来了。
倪秧按下接通,哑声:“刚刚在和外婆聊天。”
孔笠:“嗯,外婆身体还好吧?”
“好的,一会你要来吗?”倪秧问。
“你先睡别等我,我到了上来找你,记得给我留个门。”孔笠说。
倪秧应了,说话间抬头看向墙上时钟,时针正正指向最上方,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耳边的人掐着点认真祝福道:“生日快乐,倪秧。“
“岁岁平安,金榜题名。”
“生日礼物一会给你。”
“谢谢,”可能是刚刚生水进眼睛了,此时眼睛生涩疼得厉害,倪秧仰头看天花板,好一会才开口,“孔笠。”
“嗯?”
“真的很谢谢你……”
孔笠笑了一声,“这才多久没见,怎么还跟我生疏起来了?”
倪秧也笑了,说“没有”。
“先睡吧,一会你没得睡了。”孔笠嗓音温柔。
互相道了晚安后,倪秧就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躺上床,心脏涩痛但因为孔笠的话又生出隐秘的期待,好久没见面了,此刻安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想他。
但因为最近复习紧绷极了,骤然放松,不知不觉间倪秧还是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倪秧意识清醒了些,在迷蒙间感觉到床塌陷了一小块下去,有个人影靠近自己,下一秒唇上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来人很小心,力度算得上轻柔,像是怕把他惊醒了似的。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倪秧睁开眼睛,双臂绕到他颈后,又闭上眼睛去迎合他。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孔笠打开台灯,指腹按了按他湿润的眼睫,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在刚刚才恢复安静的房间里问:“怎么哭了?弄疼你了吗?”
倪秧摇头:“没,我们走吧。”
他坐起来,被子滑落到腰部,主动钻进了孔笠怀抱里闷声说:“我们去哪里?”
孔笠一只手包住他后脑勺,一只手在他背后轻拍,安抚他情绪。
“再穿件外套,我们去海边。”
“阿姨知道吗?”
“……不知道,我偷偷出来的。”
倪秧抱着他的手松了些。
倪秧起身洗漱,即使这样也还是一直牵着孔笠的手,一反常态地固执。孔笠只好一遍遍地去亲他,让他放松。
一直到出门坐车到达目的地,两人也还是十指紧扣,倪秧任他牵着。两人下车,在鸦青色天光里走上一片白沙岸,脚下瞬间松软起来,阵阵潮声被向岸海浪送进耳中,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倪秧先是看见了一线灰蓝的海水,而后才看见一整片完整的广阔海域,在寂寂天光中涌动着向不可涉足的远处离开。岸边白沫细碎,空气冰凉入肺,消解燥意,倪秧轻轻舒出一口气,不再想其他的事,把目光投向身前人的背影。
湿润海风把他短袖吹得鼓起,像个可爱的儿童气球,倪秧忍不住笑了出来。
孔笠听见声音,回眸看他:“怎么了?”
倪秧摇头。
“能出来的时候,我都在这里,这里是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你小时候不经常出来玩吗?”
“嗯,我妈很少让我出来。”
孔笠一边说一边把人慢慢牵到一处布置好的角落——彩色灯条绕在树间,霓虹光照亮了底下的小桌子,桌上摆了个方方正正的纸盒子,用丝带扎好的,被人精心挑选过的。
“你没来过这里吧?我小时候在这附近长大的,经常来这里玩。”孔笠说。
倪秧点头,又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来准备的?”
“两个小时前,一布置好就回去接你了。”孔笠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额头和眼睛,含着明显笑意看着他。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孔笠帮他把蛋糕盒子拆了,又插上整整齐齐九根彩色小蜡烛,“唰”一声,火柴棍燃起,照亮他小半张脸。孔笠用手笼着火柴,将小蜡烛一一点燃。
然后在还在发呆的倪秧面前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许愿了。
“在想什么?”孔笠说。
倪秧露出半边梨涡,慢慢说:“没有,只是觉得很神奇。”孔笠的出现就像他普通生活中的一个奇迹,毫无征兆地降临也将要面临毫无征兆地消失的命运。
所以就请命运容许他再多抓住一会,让他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积攒勇气告别。
孔笠看着他的脸,虽然是笑着的但无端脆弱,他甚至没有怎么看面前的蛋糕,而是一直看着自己。
孔笠俯身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说:“我放烟花了。”
他起身用火柴接着点燃了不远处半埋在白沙里的落地珍珠,在沉闷潮声里那烟花骤然升起在空中炸开,“噼里啪啦”声中像棵结着白色珍珠的小树,树上珍珠跃着落入白沙中。
白烟浮起,浓烈的火药味一钻进鼻腔就被潮湿海汽取代。
“我开始许愿了。”倪秧说。
两簇小小的烛火在他眼瞳里忽明忽暗地摇曳,他格外珍惜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才闭上眼睛。
远处海天相接处初生的晨日曦光照在他侧脸上,静谧温柔,倪秧整个人都被渡上一层光。孔笠想,就像是天边残星落到自己身边了。
趁着倪秧许愿的时间,他转头看了眼极远处正在爬升的海上太阳,瑰丽日光将周围云层染成奇异的绛紫和橙红颜色,缓慢地点燃了两人头顶的灰色天空。
孔笠转回头时,和一双被照得澄透明亮的黑眸对视上,唇角弧度上扬,“许好了吗?”
倪秧点头。两人就一起把燃尽的彩色蜡烛取出来,倪秧也拿起塑料刀开始切那个裹满橘味糖霜的小巧蛋糕。两人分着吃完了蛋糕。
“倪秧,我会想办法和我妈说清楚的,总有一天她会同意的。”孔笠忽然说,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倪秧却好像相信了,“好。”
在倪秧注视下,孔笠找遍了带来的东西,还是没找到最后该交到对方手中的东西,倪秧安慰他可以下次再带给他。
把倪秧送回去以后,孔笠避开孔明玉回到家,发现那封薄荷绿信封装着的信果然被落在房间了。
着急间,可能掉了出来,就躺在地板上。
孔笠把它捡起来,夹进书里。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有机会见面,只是每晚打电话。倪秧的话渐渐地少起来,孔笠以为他是累了,也很自觉地不在复习说话。
“考完试你想去哪里走走吗?”高考前一晚,孔笠在电话里问他。
倪秧想了会认真说:“还没想好。”
“你有什么愿望吗?”孔笠忽然问起,之前总是见他对着地理书上的地图发呆。
“想早点买房子。”倪秧说完忍不住笑了下,怕孔笠会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孔笠也笑了,“那之前是在想要在哪里买是吗?”
倪秧:“嗯,无聊的时候会想。”
看了眼时间,还不算晚,孔笠说:“考完试我去找你吧?我们一起收拾收拾东西。”
倪秧迟疑了下,“好。”
“明天考试紧张吗?”
“有点,你之前一直唱的那首歌可以再唱一遍吗?”
之前两人在一块时,孔笠偶尔哼歌,大多模糊不成调,但倪秧听完会睡得很好,尤其在下雨天。
但这次倪秧没睡觉,他认真沉默地听完了整首歌。对面的人甚至以为他睡着了,结束后挂了电话。
倪秧把脸埋进枕头里。
虽然两人商量的是之后再见面,但考完最后一科时,孔笠还是带着信封等在校门口,想着至少先把信补给他吧。
六月份天气炎热,拥挤人流流经过他但始终没带来他想见的那个人。
忽然手里手机响了,孔笠走到没人的地方接起来:“出来了吗?我有东西想先给你。”
那头的人很沉默,一如既往最近这些日子。
“怎么了?”
“孔笠,对不起。”
有种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恐惧爬上心脏,孔笠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哑声问他:“对不起什么?”
“我们还是分手吧,我坚持不了了。”倪秧语气冷静,好像已经考虑了很久一样。
这语气如此自然地退回刚认识时那样,孔笠觉得有些不公平。
“为什么?”孔笠沉默了会,想了很多个理由但还是想听他说。
倪秧好像也很累,“因为很难,我觉得阿姨说的是对的,真的很难。走在学校里都有人盯着我看,没人和我说话,所有这些我都觉得很累。”
“我不能保证以后我能忍受这些,对不起。”
孔笠想,你说什么对不起啊,我才应该这么说才对。
周围的人还是很吵闹,说着不相干的事,落入耳中模模糊糊听不清,让他有点怀疑刚刚听见的是不是错觉。
“前天……”
“我骗你的,我根本不想再和你走在一起了,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这几个月谢谢你,希望你以后会遇见一个更合适的人,比我这种人更好。”
他说话简直像没感情的机械,一字一句像从烂俗电视剧里扣出来的,不管好坏全都倒给他。
“阿姨说的是对的,”倪秧顿了下才说出下半句准备好的话,“尝试了以后我才发现,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