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秧动作极快,将红伞刺向赵夫人的下一刻他趁满院障灵尚未反应过来时抢先捡起了那株血莲。
赵夫人双眼睁大,惊叫起来:“来人!给我抓住他!”
院中障灵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面无表情伸直手冲了过来,半路上就被柳相思的鞭子撂倒一片。
赵夫人也亲自下场,一只手紧紧攥着根金钗,混在障灵中悄无声息接近了李晚晴。
她还算是聪明,以为李晚晴好拿捏,谁知刚抬手就被抓住了手腕。
李晚晴神情异常冷静睨着她,唇轻启:“我问你,那株血莲哪里来的?”
赵夫人不语,她就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捏得她骨头咯吱咯吱响。赵夫人吃痛手中的金钗掉落在地,疼得她冷汗直流。
“谁知道呢?”赵夫人就爱看她不如意,闻言神情嘲讽,“不过既然在我府上那就是我儿的,你来抢什么?!”
看她装腔作势的样子不像是知道的,李晚晴猛地把她手一甩,收回手后在身上擦了擦。赵夫人站不住脚,差点摔个四仰八叉。
两人争执,那些障灵不敢靠近,李晚晴也始终没给它们分去一个眼神。她捡起地上一把锋利到反光的长剑,一步步走向赵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无端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赵夫人攥紧了手中钗子,“你干什么?”
“那血莲你们是怎么种出来的?还有我一直都很想问你,我爹怎么会染上和赵承溪一样的毒?”李晚晴一字一句咬牙问。
她作势举剑就要刺下,逼得赵夫人大喊“我说我说”。
“当然是他自己主动送过来的!你疯了吗?还不把剑放下?他中毒关我家溪儿什么事?!”话刚出口,赵夫人就恨不得自抽嘴巴。
主动?赵承溪?
李晚晴忽然记起,李池生是有那么一次,主动登门拜访赵家——那时她高烧不退,李池生没药只好求到了赵家。记起后,李晚晴很快猜到赵家是怎么得到解法的了,是李池生换来的。
李池生告诉了赵夫人那毒解法,以此换得了李晚晴的救命药。
怪不得,爹不愿醒过来……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原谅自己。
李晚晴想,李池生那么光明磊落的一生都因为她毁了。只是这么一想,她眼泪便滚落下来。
见她停下脚步,赵夫人哆嗦着嘴唇,连忙向后爬去,扭头大喊:“蠢货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那些障灵才如梦惊醒潮水般涌向李晚晴,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好柳相思及时赶到,把她扯了出来,“你怎么了?”
一柄如剑般锐利、无可阻挡的朱红伞在她们身后一个接一个地穿透那些追来的障灵的心脏,隐隐泛着水红的光亮,像雨也像血,触目惊心。
倪秧转头:“没事吧?”
柳相思摇摇头,挥舞长鞭扭断了一只障灵的脑袋,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急匆匆道:“薛千元在山上等你!快去!”
李晚晴被猛地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听见那个名字,她瞪大双眼回头:“你说谁?”
“薛千元,就是那个毁容和尚,他在那里等你。”柳相思简单说完,就被密密麻麻的障灵挡住了。
电光火石间,有个猜想震得她浑身一颤,李晚晴猛地转身朝着山上狂奔而去。
薛千元薛千元薛千元!
是他!一直都是他!
自己怎么蠢成这样?!现在才反应过来!
她一路跑,眼泪流了满脸,脑中关于薛千元的回忆一件件闪过,从没有这么清晰过。
分别时她怎么说的来着?
“你总是让我等!”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后来这些话总是在无人时在她耳边想起,但那时薛千元是什么神情却再也想不起来了。那天她大哭一场,发誓再也不见他,不会跟他讲话。
后来果然也再未见到了。
薛千元没有让她等,他能拖着满身伤痕来到她面前已经很难了。
踏上那条百余阶的依旧是只有寥寥落叶的长长山道时,李晚晴忽然想起那和尚说“嗯,一天三扫的”。她笑着说寺里小和尚真是勤快,没注意到那和尚迟迟地点头。
从前在一起时的她常给李池生带芡实糕回去,那傻和尚还真误以为是她喜欢吃,每天每天下山买来放在那屋里,因为李池生,李晚晴从没吃过一口。
察觉她每次上山情绪都低落,于是在山道上吹了一宿一宿的长笛,于是她在这里一次噩梦都没做过。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会不会冷呢?
李晚晴放声笑了下,眼泪汹涌,她还真的以为是这庙里清静。
夜风吸进肺里刀割一样痛,李晚晴只能期望自己快点快点再快点。
求你了,再等等我。
等等我。
与此同时,像是有人吹了一口气,让蒙尘的记忆越发明晰起来——
她要拒绝赵承溪时不经意看见的与李父一样的乌黑脉象。
和尚听见她说要嫁给赵承溪时一如既往沉默的神色,只是末了才问:“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了,她要救李池生呀。
只有赵家有药。
结果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李晚晴扶着寺门大口大口地喘气,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没见到薛千元就要死了,不然心脏那里为什么这么痛?
脸上的泪水已经被吹干了,又冷又疼。
所以那株血莲,来自薛千元。
寺内空空寂寂,她一步步往里走,找到那间屋子——
她伸手推开。
忽然被人拽住胳膊,倪秧扭头只见刘半渠满脸血水,嘶声说:“你哥哥要死了……”
面对再凶的障灵时也是波澜不惊的一颗心脏此时猛烈跳动起来,倪秧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说清楚一点!”
他感受不到送给孔笠的梅花枝了。
“有个人从后面捅了他一刀……”他话还剩半截,就见倪秧飞快朝歇脚庙跑去。
周庆阳!
应该先把他杀了的。倪秧一边跑一边止不住地后悔。
赵家障灵剩得不多了,柳相思一个人也能搞定,因此倪秧可以放心离开。
孔笠那边……根本就是被骗了,孔笠根本就没打算等他一起,他孤身一人进了地牢!
沿着无人长街,倪秧脑海中不时闪过不好的画面,他猛咬一下舌尖让自己头脑清醒一点,孔笠还在等着他。
千万千万不要出事,拜托了。
与此同时,歇脚庙中。
周庆阳痛快笑着,而下一秒他预想中的画面还没发生,他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阻挡的大力震飞了,爬都爬不起来。
没管他,孔笠转头去看身侧那棵枯树。这棵枯树仿佛被注入神力般死而复生,嫩芽抽枝、花落如雨只在一瞬间完成,回到曾经亭亭如盖的样子,枝叶流光溢彩。亏得生长时的一根粗壮的树枝替他挡下了致命的那刀。粗粗看去竟跟薛千元梦障中相差无二,满树火焰红花烧得人眼睛都疼了。
孔笠怔怔伸手想去捡起刚刚从自己身上掉出来的梅枝,只是一碰就碎了,而吸收了它灵力的火焰花树还在疯狂生长着,灼灼光芒照亮了那些障灵身上的血污。
倪秧送他的梅枝复活了庙中枯树,而枯树替他挡下了刚刚那刀。
空气中的梅香渐渐散尽,后腰的伤口动一下便撕裂般的痛,孔笠扶着树干慢慢站了起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黑玉笔,抹去唇边血线。
周庆阳提着那把剑,已然疯魔了,只是这次没能成功靠近就被人逼停了——来人这一击显然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穿透他心脏的瞬间那把纤细红伞化作了一枝长长梅花枝。
周庆阳呆愣愣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处,双膝往前一跪,只来得及发出了一个简短的字音就倒在了土里。
他这一倒下就露出了身后来人。
倪秧面色如霜,扫了一眼孔笠没说话,先把还在看着这幕的赵承溪精准抓了出来,丢在尚还有一口气的周庆阳面前。
周庆阳眼珠子缓慢而直勾勾地盯着他。
“哐啷”一声,长剑落地激起些微尘灰。
“道歉,自杀谢罪。”倪秧嗓音淡漠。
赵承溪抖着身子,倪秧的红伞抵在他脖子间,消解着他身上的障气,很明显的痛意。
“对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害死你妹妹。我不应该害死这么多人,我猪狗不如。”赵承溪勉强挤出一句话,又在倪秧眼神威压下朝周庆玉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不敢不用力,额头血直直流了下来。
一滴滚烫泪砸进土里,周庆阳闭上了双眼,嘴里轻轻念了句什么。
赵承溪也很快化作一摊散发恶臭的脓液。
孔笠长身玉立靠在燃着火焰般的树下,看他走过来。倪秧唇线平直,应该是生气了的,看样子还不像平常那么好哄。
出乎意料的是,倪秧走到跟前后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会,然后半蹲下身子闷声说:“我背你。”
“不用。”孔笠皱眉说。
倪秧还是坚持:“上来吧。”
孔笠看他汗涔涔湿透的后背,忽觉喉间酸涩,最后还是爬上他后背,脸贴了他的脸。
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