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奥诺雷街的梧桐叶在六月微风中沙沙作响，林岚的马车碾过新铺的沥青路面，停在一栋洛可可式宅邸前。铸铁门楣上缠绕着青铜葡萄藤，门童的制服纽扣擦得锃亮，躬身接过请柬时露出一截浆洗得发硬的袖口。

三天前，林岚收到裁缝店送来的新一季裙装。随之附赠的还有一封女性沙龙邀请函。

沙龙厅内，水晶吊灯将鎏金壁饰映得流光溢彩，贵妇们的鲸骨裙撑在丝绒沙发上挤成一片浮动的云。然而中央最夺目的，却是斜倚在钢琴旁的沙龙主持——奥利维娅·德·高尔基耶。

她穿一袭墨绿丝绸长裙，领口缀着琥珀纽扣，蓬松的栗色卷发仅用一根银簪固定，耳垂悬着两枚小巧的银质耳坠。林岚的目光扫过她袖口的刺绣——不是常见的鸢尾或玫瑰，而是一串缠绕的镣铐锁链，末端被一柄匕首斩断。

“女士们，让我们欢迎新朋友！”高尔基耶夫人起身，嗓音清亮如教堂晨钟。她指尖捏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烟丝气息混着冷杉香扑面而来，“这位是莫罗夫人，据说能让巴黎交易所的老狐狸们跳舞的金融巫师。”

哄笑声中，林岚接过女仆递来的香槟，玻璃杯沿凝着细密水珠。“不过是些数字游戏，”她谦逊垂眸，“比不上您为女性权利振臂高呼的壮举。”

“哈！数字才是新世纪的权杖。”高尔基耶夫人用雪茄虚点满室华服，“看看这些可怜人，丈夫用金丝笼锁住她们的翅膀，却还要赞美笼子的雕花。”

一位戴鸵鸟羽饰的贵妇瞪着她：“奥利维娅，别忘了你的沙龙经费是谁赞助的！”

“当然是我亲爱的丈夫阿尔芒。”高尔基耶夫人漫不经心地弹了弹雪茄灰，“毕竟他需要我替他在《立宪报》上歌颂自由贸易——顺便说，他上个月给情妇买的钻石项链，账单还藏在书房《国富论》里呢。”

笑声再度炸开，紧绷的气氛化作浮沫。林岚注意到钢琴盖上摊着本《妇女选举权倡议书》，页边批注密密麻麻，墨迹新鲜得能蹭脏指尖。

“上周我去南特拜访了玛丽·戈埃，”高尔基耶夫人突然转向林岚，灰蓝色瞳孔灼灼生辉，“您听说过她吗？那位在丈夫葬礼上宣读自己小说的疯女人。”

林岚摇头，饶有兴致地啜饮香槟。

“她把遗产全捐给了女子学校，现在带着一群女学生在码头测量潮汐——说是要证明女人也能预测航运风险。”高尔基耶夫人从桌上的文件堆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海图，“瞧瞧，她们甚至发明了带齿轮的计算尺，比港口那些老海狗的目测准多了！”

惊呼与窃语如蜂群嗡鸣。

海图传递间蹭上了贵妇们的香水，林岚抚过图纸上的三角函数标记，恍惚想起后世埋头解题的中学教室——哪分什么男女，只有死磕的牛马。

“夫人若对科技投资感兴趣，”高尔基耶夫人突然俯身贴着林岚的脸颊：“我认识位古怪的钟表匠，她正在改造打字机——把字母键全换成法文音标，说是要让女仆们也能写信骂负心汉。”

“听起来比我的棉花期货有趣。”林岚轻笑。

“噢！说到棉花——”高尔基耶夫人变戏法似地又抽出一卷《街垒先驱》，头条赫然是《被机器吞噬的手指——圣德尼工厂女工生存实录》，“大家知道吗？最新款克里诺林裙的衬架钢圈，每根都沾着女工的血。”

看到“Barricades Herald”（街垒先驱）一词，林岚想起了永镇杂货铺带着“B.H.”缩写的卡片，眼中闪过明悟。

凝视配图插画中骨瘦如柴的女童，她心中有些感慨，对高尔基耶夫人轻声道：“或许我们该发明更安全的纺织机。”

“或者干脆烧了那些吃人的工厂。”高尔基耶夫人眨眨眼，雪茄终于点燃，青烟模糊了她锐利的轮廓，“开玩笑的——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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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歇时分，沙龙焦点转向即将铺设的大西洋电缆。贵妇们围着地球仪叽喳如雀：

“从加拿大的纽芬兰到爱尔兰……整整两千五百英里！电缆会被鲸鱼咬断吧？”

“听说阿尔伯特亲王提议用玻璃管包裹电缆。海浪一冲可就碎了呀！”

林岚捏着镀银茶匙，模糊记得跨洋电报在美国内战时期都没有开始应用，开口调侃道：“或许该用古塔胶绝缘，再让军舰沿途护卫？”

“您怎么知道海军部的机密方案？”高尔基耶夫人突然插话，眼底闪过狡黠。

林岚手一抖，红茶溅在蕾丝手套上。

“骗您的！”高尔基耶夫人大笑，“但您这主意比那群官僚强多了——他们居然想用热气球吊电缆！”

哄闹中，女仆捧来新烤的玛德琳蛋糕。高尔基耶夫人掰开一枚，将嵌着柠檬皮碎的半块递给林岚：“尝尝，我的厨娘往面糊里掺了白兰地——她坚持说酒精能杀死‘女人不该有的野心’。”

“结果呢？”

“现在我每天都在烦恼那该死的束腰。”

林岚咬下蛋糕，酒香混着柑橘芬芳在舌尖炸开，的确是能让人上瘾的美味。她慢慢品味着，目光扫过每一位或站，或坐，或高谈阔论，或默默聆听的夫人们。在这个充满枷锁的时代，竟真有女人把沙龙变成了思想的燧石，每一次敲击都迸溅出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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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宅邸，艾洛伊丝整理着收到的名片，汇报道：“雷蒙先生寄来了新合约，勒合先生今天下午来访……”

林岚从躺椅中坐起身，沙龙上才发现这位高利贷商的复杂本性，晚上竟然就听到了他的来访消息。

“他希望能通过您认识霍尔特先生，说是有一笔小生意……”

“嚯，看来有哪家黑心工厂要倒霉了。”林岚有种不嫌事大的吃瓜心态，“他来听消息时，告诉他我同意了。顺便让他把去年签的债务展期和资产托管契约带来交割。三成的收益，接近10万法郎了。也算是我为那些受伤的女孩们带去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