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疏篱去了医院,虽然季风木不同意。
季风木特别不理解,他说:“你去干什么?这些事情是你必须去吗?”
路疏篱又说道:“她不是我姑姑吗?”
季风木无话可说,确实是她姑姑,所以呢,必须要去吗,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如果她记得的话,还会去吗。
他有些头疼,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一手轻抚了一下路疏篱的头,看着她的眼睛,许久,轻叹了一口气,“你真的要去吗?”
路疏篱不明所以,她知道可能她们关系不好,但她要去,她要找回那些记忆,也许去熟悉的地方会想起那些事情,所以她点点头,把头上的手拿下来,安抚性的递给季风木一颗糖,“我……得去。”
季风木明白路疏篱的意思了,她想知道自己之前的事情,她得去,她想知道那些已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没办法。
季风木也没法改变她的想法,从沙发上递给路疏篱外套,“那一起吧。”
他们一起去了医院。路疏篱看了看面前散发着蓝色气体的医院建筑,满身的消毒水的味道,一瞬间,她似乎看不见医院里各种各样的人,只是一圈圈蓝色的气泡。
整个医院像是冒着气泡的滚水池一样,每一层都冒着各式各样的气泡,尤其是ICU病房,滚水直接覆盖了那一层,上方完全飘着缕缕水汽。
路疏篱不喜欢医院,尤其看见眼前一层一层气泡的时候更讨厌了。
不过她没表现出来,跟着季风木上了楼,敲开一间病房,上面正躺着姑姑。
明明很久没见了,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觉得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是她姑姑。
那个女人完全陷在床上,枯槁一般的皮肤,只有一个吊瓶挂着她,她动不了头,眼睛斜过来看见路疏篱,瞬间眼眶湿润。
那双眼睛太熟悉了,当她看着路疏篱的时候,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双眼睛的无辜可怜,在路疏篱高考结束的时候曾短暂显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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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季风木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路疏篱离开了姑姑家。
于是她来到了季风木家,季阿姨对她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路疏篱每次放学回家,已经很晚了,家里的灯还是亮着。
高三放学很晚,大概十点多的样子,七点多吃的晚饭完全不够身体的营养补充,晚自习总是在写卷子,写的头昏脑胀。
那段时间,路疏篱最喜欢一个人走在马路上静静的感受风声,那丝冰凉的气息能让她的脑子更加清醒。
回到家之后,季阿姨躺在沙发上,微合着双眼,在听到开门声时,又会立马起来,接过路疏篱的书包放在沙发上。
路疏篱通常会觉得很饿,但她不想麻烦季阿姨,毕竟住在她们家已经非常麻烦了,还因为她,季阿姨每次睡觉都很晚。
还因为她每次回来都会惊醒季阿姨,所以她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
季阿姨总是用她温暖而宽厚的手掌摩挲着路疏篱的头,轻轻地说:“梨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路疏篱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拿起书包里的笔记本,“不用了,我去看一下错题,阿姨您先睡吧。”
她也不敢看阿姨的眼睛,只是赶紧跑到卧室。
季风木这时已经上大学了,他不经常回来,每次回来都是他晚上没事来到学校接她放学。
路疏篱不让季阿姨接她,但阿姨也不睡,等她回来再去睡觉。
她回到卧室,打开台灯去复习今天写的错题,看完一道,去找些相似的并且再高一层难度的题再写一遍。
每次在她写题的时候,总是全方面的投入,一但投入进去她就不觉得饿了。
从学校回来,再复习完之后,已经差不多零点了,这时她会把台灯关了,拿起笔记本放回书包里。
打开卧室门之后,季阿姨还没睡,她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路疏篱打开门之后,她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杯牛奶。
正正好,温热的牛奶缓解了她的饥饿。
这些日子就这么流着走着,很快就要高考了。高考考的很顺利,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她看见季风木带着阿姨叔叔举着一个横条幅。
红色的横条幅:梨梨必胜!
四个大字就摆在他们手上,季风木首当其冲,看见路疏篱就扑过来。
他们喜气洋洋,什么也不问,带着路疏篱直接下馆子。
路疏篱过了最舒服的假期,直到成绩出来,她成了市状元,一瞬间,季风木家里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记者都争着来采访。
还有学校,这是学校第一次出了一个市状元,她的照片就这么登上了学校的荣誉墙。
那时候她被邀请去学校演讲,她讲了自己的学习方法,也讲了自己的学习心得。
只是很奇怪,之前她并不招人待见,她在高中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她知道自己住院之后那段时间好像过的不是很好。
只是她记得不是很清楚,路疏篱知道有段时间她状态不是很好,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没考好,所以过的不好。
她没细想。
不过很快,姑姑登门拜访,穿着一身的奢侈品,叩了叩季风木家的门,“疏篱啊——”
路疏篱呆呆地看着姑姑和季阿姨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听见几个词,“路丛郁”。
路丛郁是她爸爸,她看着季阿姨听见那个名字时,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们激烈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面无表情的季阿姨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季阿姨眼睛里冒着泪花,看着路疏篱的时候,总是温柔的说着:“我们家疏篱……”
现在她看着路疏篱只能摸摸她的头,然后认命的看着路疏篱跟着姑姑离开了。
路疏篱又回到了姑姑家,这些年她们家变小了,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应该住在一个小房间里,可是现在那个小房间不见了,他们搬了新家。
新家特别小,姑姑让她住在另一个更小的房间里,直到,路疏篱进去之后,门被锁上了。
她大概不想路疏篱出来,大概想让路疏篱就这么放弃报考的学校。
这里没有网,没有窗户,像崭新的监狱。
一下子,路疏篱好像想起来小时候度过的可怕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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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这样被锁在房间里,但那时候有窗户,出不去,但是可以看见别的小朋友玩耍,她想象着,好像和他们一起玩。
她逐渐把自己融入进去,从窗户看他们玩耍,看她们嘻笑打闹,她也咯咯咯的笑起来,她看见自己也在躲猫猫,等着他们找到自己。
她的食物很简单,一碗清汤寡水的面递给路疏篱。
她听见姑姑和她老公打电话,怒声道:“你管那个丫头干什么,路丛郁那个家伙一下子把路疏篱扔到咱们家,我拿他们点钱怎么了。”
“路疏篱不是养的好好的,什么也不缺,这不够了吗?还要怎么样?”
“我看他们家那房子不错,正好让钟尚在那里学习,我拿着他们家钥匙怎么了,路丛郁给我的,让我养他们家小孩,我拿点东西怎么了。”
“还有你也是,你要是能做好生意挣大钱那不就都够了,你好好的不干,现在好了吧,全赔进去了。”
逐渐声音小了,她听见姑姑的呜咽哭声,很小,她大概把电话挂了,躺在床上把头蒙在被子里。
路疏篱有些早熟,她听懂姑姑说的话,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在车祸之后,爸爸妈妈都离开之后,那所被称为家的房子已经支离破碎,她再也没有家了。
她选择忘记,她骗自己忘记,然后去适应现在的生活,即便现在没有自己的生活,即便自己现在离开了世界,站在了自己的孤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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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疏篱站在这个更小的房间,她高考完又回到这里,姑姑家破产了,姑父被抓进去了,路钟尚不学好,离开家去闯荡了。
他从小都不爱学习,姑姑每次拿路疏篱和他比的时候,他总是愤愤不平,并且在姑姑离开的时候朝着路疏篱吐口水。
现在这个小房子只有路疏篱和姑姑。
她又过上了之前的生活,吃面条吃到吐,一天一顿饭或者两顿饭,姑姑的精神状态不好,也记不得给她做饭,偶尔做饭就是一样的清汤寡水面。
路疏篱大概知道姑姑为什么骗她过来,自从路钟尚离开家之后,姑姑孤身一人,看着家里日渐凄凉,老公没了,去坐牢了,儿子走了,不要妈妈了。
她所有的羁绊就此断掉了,整日的披头散发在看到路疏篱被采访的那一刻全散了。
姑姑就是嫉妒,她嫉妒路丛郁一家。
路丛郁是知名大学毕业,家里的小儿子,爸爸妈妈从小都维护他,从来不打骂路丛郁。
而她呢,从小就开始洗衣做饭,照顾家里的所有人,路丛郁总是用一种可怜的表情看着她,明明就是可怜,他主动接过姑姑的活,帮着姑姑去干各种事情。
但姑姑从来不信他。
路丛郁是这个家里既得利益者,他做这些不过是维护自己一个好的名声。
他高考的时候也是市状元,路疏篱经历的一切,她姑姑早就经历过了,路丛郁成为高考状元后,家里摆了流水席。
大办了好几天,姑姑这时候已经结婚了,和村里某一个农户。
路丛郁去了知名大学,而姑姑只能困在这个村子里不再善终。
可是她不服输,她离婚了。
可是在那个时候,离婚已经足够毁灭一个人,尤其是姑姑,她没有办法在那个村子里生活。
所以她离开了,去了路丛郁所在大学的城市。
在那里她认识了二婚的丈夫,那时候他在创业,姑姑就是喜欢上创业的男人,她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了那个男人。
顺利的结了婚,也逐渐和路丛郁搞好了关系。
那时候一切都很好,路丛郁找了一个大学老师,他们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他们俩喜欢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给她起了个疏篱的名字。
他们解释是稀疏的篱笆,意为田园美好的舒服生活,他们喜欢孩子长大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姑姑听到名字之后大笑了几声,疏离疏离,和所有人都疏离,这名字太好了,没想到路丛郁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终于到我的好日子了。姑姑大笑。
她站在病房里,听路丛郁的神经发言,他被车撞之后脑子都不清醒了,不要孩子了。
路丛郁说:“姐,疏篱就交给你了,我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我必须找到他。”
他眼里全是愤怒,姑姑不知道他会爱别人爱成这样,他爱死他老婆了,居然胜过了孩子。
路丛郁扔下孩子,把家门钥匙也给了姑姑,路疏篱睁眼之后,再也没有家了。
可惜姑姑从来不曾和路丛郁关系好过,面子上过得去,但心里从来都不服劲。
她高中没毕业就去上班了,她只想着补贴家用,早早的挣大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能耐,可是很多年之后,回想起那些日子,她还是怀念上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