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师卿卿睡到夕落才醒，因为难得没做噩梦，睡得太久太沉身上还带着伤，这会儿哪哪都疼格外疲惫。她睁开眼见着窗外残存着几缕斜晖，竟有些愣神。

过了许半晌，才记起今日跟人约了战，当即起身提着剑打开房门走出屋外，急声问道：“虞娘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话音刚落，她眸一看，就见师茹嫣和步知仪站在石狮上，正要出声训斥，拿着衣服的虞妃雪就先出声，回道：“酉时了，师姑娘，你今日可是真能睡，足足睡了一天。”

师卿卿皱眉，伸手拍了拍额头道：“完了，你怎么不叫我一声？我今日跟人约了战，压了一赔十的灵石。”

虞妃雪紧接着道：“约战？你不知道吗？季公子已经帮你挡了。”

师卿卿神情有些意外，扶着房门道：“什么？挡了？你是说，季羡之替我应战了，什么时候的事？”

虞妃雪缓缓地道：“巳时的时候，你那会儿还在睡。”

师卿卿一阵惊异，慌忙道：“他替我应的战，完了。以他的修为，不出剑就能把人给打得五体投地，这下好了，我的灵石全给赔进去了。”

虞妃雪笑了一声，道：“师姑娘，你放心，季公子输了。”

师卿卿先是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再问了一遍，道：“输了？”

虞妃雪点了点头，坚定地道：“嗯！”

见她表情如此坚定，师卿卿又是吃了一回惊，没想到季司离居然会一声不吭地替她应战，更令她吃惊的是居然输了。

她眉头一皱，又急声道：“输了，完了，要出大事了。”

虞妃雪不解道：“输了不好吗？要出什么事？”

师卿卿刚要说话，就见师茹嫣带着步知仪在往石狮高处爬，吓得她喊道：“虞娘子，阿嫣和阿仪怎么回事？爬怎么高太危险了。”

步知仪醒了，师卿卿没有立即送他回水月仙境，这两日他和师茹嫣在虞期身边下河摸鱼，早上掏鸟窝，下午就踩水坑，没人拘着两个孩子撒野玩闹，两天下来玩疯了。

步知仪现在不闹回家，连自己爹娘都忘了，晚上师茹嫣偷偷给他糖人吃，吃多了牙喊疼，就被虞妃雪给训了一顿，不给他们糖吃了。

虞妃雪望了一眼，道：“随他们去吧，昨日步小公子还闹着要回家，今日就跟阿嫣玩疯了，不让他们爬树，就要去踩水坑，你看看，这衣服才刚换下的。”

师卿卿抚着额头，对这两个孩子也是头疼得很，无奈道：“没事了，你让子钦看着他俩点，我一个人静静。”

继而走回了房间，她心下暗想道：“这下惨了，季羡之替她应战打架，还输给一个无名小卒。此次回了云间香雪海，他叔母若是知道此事，只怕是又得挨罚，关几个月禁闭了。”

果不其然，季司离替她应完战后，就回了云间香雪海到训诫堂请罚，没有凌雁秋的罚令，别人也不敢私自动刑。

于是，训诫堂弟子就去请示凌雁秋，然而凌雁秋房门紧闭谁也不见，就让季司离在训诫堂这么跪着。

原上回因季司离在棺森狱之过，凌雁秋罚了季司离禁足三个月，就在三个月禁闭快关完时，凌雁秋自认为上次训完他话之后，应该已经醒悟改过，毕竟是自己膝下的爱侄怎么可能会一错再错。

谁知季司离禁足还尚未解，人又私自下了山。

待凌雁秋听得门生汇报，称季司离去了不焚天坑，为护师卿卿打伤了乌伤派的两名弟子。不仅如此，还跟人约战打架输了，外头茶楼，满是传他与妖祸天姬不耻的污言，顿时气得是七窍生烟，狠狠地叹了几口气。

这二十几年来，凌雁秋就没见过自己亲手带大的季司离会这么不听话，这么不让她省心。自结识了师卿卿之后，季司离所做事情是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叛逆，越想越窝火。

这边，季司离跪在训诫堂内，身躯挺直而立，冷鹤月听闻凌雁秋因他去不焚天坑之事，闭门不见心下生了怒气，便前来训诫堂看季司离。

见着冷鹤月来，季司离抬手施了一礼，道：“长嫂。”

冷鹤月肩头披着披风，因凌雁秋没发话，冷鹤月也不好逾矩，让季司离就此起来，只站在他的身边，柔声问道：“司离，今日见你回来，便一直心事重重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季司离神情苦闷，涩声道：“长嫂，我不明白，她待我到底是何感情。”

冷鹤月微微有些讶异，问道：“你可知，她心中所想，究竟是何。”

季司离想了稍许，忽地想起了那日在渡灵山射猎场，师卿卿与他说的“你家中既有母兄长嫂，也有熟人，我跟你回去干什么？”

他面色沉沉，点了点头，低声道：“长嫂，我想在云间香雪海山顶，建一座屋子。”

冷鹤月疑惑问道：“在山顶建一座屋子？”

季司离沉了一口气，顿了半晌，道：“不住别人......只有我和她。”

闻言，冷鹤月双目登时微睁，手执白山茶团扇，看着他郁郁寡闷的面色，当听到他说这几句话时，冷鹤月就大概明白了，季司离神情为何会一直苦闷不言，也是头一次见季司离这副模样。

冷鹤月轻声道：“司离，她心可知你情意。”

季司离眉宇微蹙，轻轻地点了点头，忧郁地道：“我想护着她，可她不愿。”

冷鹤月轻叹一口气，淡声道：“只怕她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吧。”

风吹雁雪寒霜，晨阳朝夕升落。

季司离在祠堂跪得挺直，直跪了三天三夜，才见一位清虚道弟子走来传令他可以回去了，回屋再关三个月禁闭让他好自为之。

冬至一过，便是除夕了。

除夕这日，师卿卿见步知仪已经好了，想着过年便把他送回父母身边团聚，于是就发了传音给步少棠和孟花啼，二人今日也来不焚天坑附近的城镇接人了。

师卿卿带着两个孩子，前脚才进入城街，就远远见着一人立在檐下，尚未出声，一手牵着的步知仪，就先动身飞扑了过去。

步少棠抱起步知仪，领着师卿卿穿过抄手游廊，就见着满院傲雪凌霜的红梅，风雅得很，孟花啼站在树下等着几人。

师卿卿双目微红，涩声道：“师兄阿姐，阿仪好了。”

听到唤声，孟花啼转过身见着步知仪站在几步之外，她往前走了两步，步知仪也迎面扑来，双手牢牢锁住孟花啼的脖颈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擦眼泪道：“阿娘。”

步少棠眼眶积郁已久的热泪，几乎要滚下泪来，走到二人身前抬手轻抚着步知仪发顶。孟花啼紧紧将步知仪抱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道：“仪儿，你才好，你才回来。别哭，阿娘来了，都是阿娘不好。”

三人平复许久，须臾，师卿卿开口道：“阿姐，观礼那日不焚天坑有人闯入，我便没有前去。”

“是风火门的人么，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水月仙境那么多人在场，你们怎么抽得开身。”

孟花啼抬手轻轻拍了拍师卿卿，道：“嗯我知道，今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整整齐齐地过个好年。”

步少棠温声道：“花啼，坐下说吧。”

孟花啼拉着师卿卿坐在一方小桌旁，随后打开了桌上的食盒，拿出几只小碗舀了一碗饺子，递给师卿卿，道：“卿儿，少棠已经将爹娘灵位移回水月仙境了，除夕过后，回水月仙境看看吧。”

师卿卿接过碗，顿了顿，放到师茹嫣手前，道：“回水月仙境？”

步少棠看着她道：“年后伏魔度苦界和灭度葬刀盟，所有的门派会在鹰巢寮举行谈会，协定仙门比武大会举行地点。”

仙门比武大会群雄毕至，每十年举行一次，各大门派都会借此机会切磋修炼之道。但在举行前，都会有各种盛会商议在何处举行，在这段时间里，各大门派都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无人能顾暇紧盯不焚天坑了。

师卿卿认为倒是个机会，想了想道：“好，年后水月仙境的桃花开得最艳，我带阿嫣去看看。”

孟花啼道：“好啊！”

步少棠不满地道：“不可以，你去就去带孩子干什么。灭度葬刀盟的门派各处盯着你，可别忘了仪儿的事情。”

师卿卿沉声道：“带在我的身边，谁敢把她怎么样？”

步少棠却道：“那你也得长点心，回了家只顾自己玩乐，孩子野到天边去，也不知道。”

师卿卿拌嘴道：“不带就不带了，你生什么气。”

孟花啼忙道：“好啦，你们两个就是这样，说话总是口是心非，明明为对方着想担忧，却又不言之于表。先把饺子吃了吧，天冷待会就凉了。”

师茹嫣端着白瓷碗，吃得太急烫了嘴，孟花啼柔笑一声，接过勺子吹了几口气，喂着师茹嫣道：“小阿嫣，和我们家三岁卿儿真像，每次吃饺子都烫嘴皮。”

师茹嫣吃了两口，道：“好吃！仙子，真好！”

师卿卿侧过眸子，对她道：“我才不是三岁呢，我在她那么大时候，哪里要人喂，她就是故意讹上你了。”

她指着师茹嫣道：“阿嫣，自己端着碗吃。”

步知仪跳下步少棠怀里跑到孟花啼身边，抱着她道：“她是我的阿娘，只能喂我，你有娘，叫你阿娘喂你。”

孟花啼摸了摸步知仪头发，道：“仪儿，阿嫣是你的姐姐，不可以这么说话，知不知道。”

师茹嫣从怀里拿出两个糖人，递给了步知仪，道：“不要不要，我就要仙子，这是阿娘给我买的糖人都给你吃。”

步知仪心动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拿，却又急忙缩了回来，哼声道：“我不要，我是男子汉，小孩子才吃糖人。”

孟花啼知道他傲娇性子，伸手接过糖人剥开油皮纸递给步知仪。两个孩子一人一句斗着嘴，孟花啼见他两人跟师卿卿和步少棠小时候一模一样，眉眼弯弯笑了笑，伸手端着白瓷碗谁也不偏爱谁，一人一个慢慢地喂。

师卿卿也高兴，大口吃了起来，道：“好吃！阿姐的手艺和师娘的一样好。”

步少棠却故意道：“花啼的手艺，哪比得上无所不能的妖祸天姬。”

师卿卿听他阴阳怪气讲话，继而抬脚踢了一下他，道：“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吃你的饺子！”

步少棠放下汤碗，问道：“前几日，听闻季司离跟人约战，是替你应的战？”

师卿卿不置可否地道：“是啊。”

步少棠道：“现在呢，你还跟人约战？”

师卿卿不以为意，道：“不然呢，先前伏魔度苦界和风火门给的那九千万灵石，已经花了大半，奉天宗可住人地界，多数被灭度藏刀盟门派划分了去，如今大家得了春耕粮食，勉强自足。且周围很多地方的邪祟煞气，现已经诛除了，得花大量财物去修建屋舍，不跟人约战哪里来钱财养活这么多人。”

梅花树下，传来孟花啼跟两个孩子欢悦的笑声，步少棠看了一眼，又问师卿卿道：“光靠你一人，想要养活那么多妖奴和流民，也不是办法。现在仪儿已经好了，你若是肯，我会派弟子过去替你镇守，灵石的事你也不必操心。”

师卿卿看着他，正色道：“射猎大会一事，你也知道，外面的人都以为是我召走了四大恶骨血傀，我若是现在离了不焚天坑，外界肯定会得知消息，千方百计潜入原乡会界地，你派人到不焚天坑，到时候灭度葬刀盟定会将仙霞宗，第一个抛出来当由头。”

步少棠心中有忧，担心她根本不会回水月仙境，语气便有些冷肃，注视着她道：“那你怎么办？总不能在不焚天坑待一辈子，你的家是在水月仙境不是不焚天坑。”

师卿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看着步少棠，宽慰道：“我知道了，等我把这些人安置好，设封结界后，我就回水月仙境行吧。”

听到她这么说，步少棠才放下心，没再说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