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追了三日,深夜终于在离水月仙境跑马场不远处停了下来。此地离跑马场仅是一墙之隔,待步少棠与季司离、风凌霜三人赶到时,只见少女走拖着慕京箫进了水月仙境跑马场。
步少棠刚要抬步走进去,季司离就伸手拦住了人,道:“等等,情况不明,先静观其变。”
风凌霜也道:“不错,那人带着慕京箫前来水月仙境,恐有计谋,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说罢,三人将带来的弟子安排潜伏在跑马场四周,他们便绕过桃林走到了有大片高草丛处,草丛下是一个正在修建的跑马场,现只建起了半堵墙,视野开阔未被遮挡。
三年来,山草无人打理长得极其茂盛,三人借着高长的草丛掩护,抬眼望去,全神贯注地窥视着跑马场上动静。
华台地上,微弱的灯光照得慕京箫脸没有往日霸气威势,倒显得十分狼狈,整个人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此时,负手而立的那女子悠悠地转过了身,一袭云蓝雪纱长衫,束着高马尾,黑发飞舞身姿傲然,沉重地身影由高而低俯瞰着慕京箫。
草丛里的季司离和步少棠屏息凝神,抬眸凝望着那道娇小的身形,面戴着血红鬼傩面具遮脸,女子周身一副傲视睥睨气势直盯着趴在地上之人。
那名女子看不清完整面容,只见她神态悠然,周身带着一股阴郁寡淡妖气,加之那血红鬼傩面具,使得整个人气度偏向冷冽而无情。
女子定定立在那里不动,冷声道:“慕京箫,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长衣女子徐徐踱步,慕京箫趴在地上,余光瞥见那长靴,惶恐不安地抱头道:“妖祸天姬!快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女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惊恐的慕京箫,忽地低沉冷笑一声,声息之间,俱是毫不掩饰的蔑视。
她静站着也不说话,慕京箫见这女子犹如见了阎王一般,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她抬步缓缓地朝木桌走了过去,俯身弯腰捡起地上的茶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姿态颇为闲致地捏在手里把玩,那杯子好似一个泥人般被她随意捏在手中。
女子微一挑秀眉,温声道:“这个是水月仙境的甘泉露,你那日来这里应当喝了不少吧?”
慕京箫趴躲在一旁,颤声道:“我没喝!我不喝!”
女子嘴角扬起,指尖点着杯底盯着慕京箫,淡笑一声道:“这可是水月仙境的上等好茶,连底下的阎王都喝不着。今日你来了这里,这杯茶你是一定要喝的。”
说罢,女子翻手将杯子里的茶水,倒在了慕京箫的腿上,慕京箫登时一惊,受伤的大腿沾上水后痛得连连大叫,仓皇的伏身后退作躲。
跑马场华台寂静一片,周遭只有惶惶不安的喘息声和滴答的血声,慕京箫撑着上半身,哭嚎地爬到角落蜷缩成一团,仿佛只要离眼前人越远,就伤害不到自己。
谁知,那轻盈的脚步还是朝他缓缓走了过来,人却不吭声。
慕京箫脊背阵阵发寒,拼命往前爬行撞到了墙壁,他贴着墙面,低头凄厉喊道:“你、妖祸天姬!你到底想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怕你,我不怕!”
女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慕京箫挪动着眼珠,看见了站在正前方,鬼傩面具下那双森寒的眼睛,女子朝他冷冷地一笑,道:“三年了,原来你还记得我是谁啊?!”
慕京箫扒着地板,疯癫道:“鬼,你是鬼......妖奴的丧家野鬼。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你要替你师父师娘报仇,还是替你自己报仇?他们是慕庭晏杀的,你去找他报仇。”
女子一言不发,抬步朝他肩膀踩了下去,微垂着眼眸冷视着他,气氛具是沉甸甸、黑漆漆的肃杀之感,沉声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来找你,还能去找谁讨报呢。”
慕京箫肩膀被她踩的吃痛,“啊”地叫了几声,忽然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来,威胁地道:“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母亲是盟主,她手里有四个恶骨血傀,你要是把我杀了,我母亲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俯视着他,低声笑了起来道:“哦她炼成了恶骨血傀吗?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是好怕啊。”
慕京箫见她迟迟没有动手,开始与她对峙,道:“怕了吧!你就是一只恶鬼、一个怪物!今日我要是死了,来日化成厉鬼,你也别想好过!”
少女冷冷地看着他,语气幽淡,话间带着轻飘飘的讽刺,嘴里渐笑出声,疯狂又克制地道:“对,你说得没错,我便是这死而复生的恶鬼,千人唾骂的妖奴。慕京箫,你还记得三年前,在此处你杀了谁吗?那日来水月仙境时,你说了什么话来着?”
慕京箫喉眼发紧,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就是只啖人血肉的恶鬼。
少女眼神变得阴冷,端详着慕京箫,虔诚地道:“自那日后,我在炼狱血池把你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牢牢地刻在了心里,生怕会忘记半个字,我拼了命地苟活,就是为了能与你在此处聚首。”
慕京箫慌道:“你、你想干什么!”
少女看着他,发笑道:“慕京箫,你当年在这里干了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慕京箫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狼狈地道:“你要怎么样,杀了我?不不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的,你不能杀我!”
少女放柔声音道:“三年前,你让我玩游戏,只可惜那次我没玩上,眼下时宜正好,不如我们再来玩一次?”
慕京箫狰狞起来,一字一顿道:“你怎么敢!我要找我母亲!我要找我母亲!”
少女又带笑道:“别挣扎了!你现在在水月仙境,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慕京箫颤抖着道:“你这个疯子!你走开!”
少女倾身看着他,眼神带着几丝阴狠,道:“原乡会的妖奴没了,浮屠派的魔修也灭绝了,你家大哥也被斩首示众了。你猜接下来,是你还是花湘影与慕庭晏,亦或是你娘?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说罢,少女指间夹着三张折叠的纸符篆,轻轻地递到慕京箫的眼前,淡淡地道:“没带血的符纸,今夜就放你一回,去杀慕庭晏和花湘影,带血的就剐了你,送给你娘作贺礼,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啊。”
慕京箫凝视着眼前那三张黄色符纸,心底一直在发颤,越看着那符纸感觉自己离死亡越近,狰狞道:“你在胡说什么!你要杀就立刻杀了我,我不玩,我不玩!滚开!”
少女兴致盎然,带笑道:“地狱下的恶鬼正等着进食,我却给了你生路的选择。慕京箫,只要你抽中了,我今夜就放过你,出了这扇门呢,就还能多活一刻,你真的想死吗?”
慕京箫连着几日被她剐血肉,人已经被逼得精神恍惚了,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岂知在惶恐的求生欲望催使下,竟然被对方说动了。他看着那三张符纸将信将疑地伸手,当指尖翻过折叠的符纸,看见那血红符文,顿时怒道:“你骗我!你这畜生!妖祸天姬!”
少女故意笑道:“哎呀呀,这三张符纸全是我刚新画的,没画的符纸都被我扔掉了,你说我这记性。”
慕京箫知道她这是故意在讽弄自己,满心愤恨,发疯地要去抓眼前人脚跟,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要杀就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少女疯笑道:“你怎么会觉得是我要杀你呢?不对,是底下的恶鬼要杀你!”
慕京箫如坠冰窟,整个人精神好似被对方压迫得喘不过气,只能靠嘶声怒吼,来抵抗畏惧,叫道:“你这畜生,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好啊!那我就成全你!”少女注视着他,手中的三张符纸立刻化为三把寒光薄刃,她拿出一只薄刃,将慕京箫的左手,狠狠地反手钉在了木墙上,语气沉冷道:“这只手,是你欠我师父的!”
说完,她又抽出一只薄刃,插在慕京箫的右手上,慕京箫顿觉剧痛,凄厉惨叫不止。
她眼神冰冷,眸中尽是死沉的杀气,狠声道:“这只手,是你欠我师娘的!”
一语末了,她拿着最后一把薄刃插进了慕京箫的臂膀,冷声道:“还有伏魔度苦界,所有被你残害的妖奴,慕京箫,该上路了!”
匕刃一点点下延到掌背,猛地用力一划,半截手臂血肉被削剃了下来,皮肉下剥落得只剩白花花血骨。
慕京箫痛得浑身剧烈抽搐不止,眼见那只薄刃滴着血水,正要朝他脖间刺来时,霎时间吓得当场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少女也不理会,扬手就要去取他项上人头,然就在利刃落下之时,忽然被一道霜白的拂光给拦了下来。
少女不防被激得后退几步,草丛的季司离想从慕京箫口中,问出自己侄女的下落遂拦了下来。
三人飞身落在跑马场华台上。
静默半晌,跑马场上突然跃出的三人,目光都抬眸牢牢地盯着少女。
少女被他们望眼欲穿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想也不想抬步就要走,却被步少棠出手拦住,行礼道:“在下伏魔度苦界仙霞宗宗主步少棠,敢问姑娘尊姓芳名。”
少女看了看步少棠,顿了一顿轻咳一声,转过身施礼道:“哦原来是步界主。在下姓师、师香夷,原乡会妖族新会主。”
又是半晌无言,师香夷想走步少棠又上前一步拦住,道:“师、姑娘也姓师?真是太巧了,敢问师姑娘可认识师卿卿?此人是我家小师妹,这三年我一直遍寻各地都寻她无果。”
师香夷眉色微动,淡淡地道:“师卿卿,认识啊,就那个虞晚人的女儿对吧。”
步少棠眉眼露笑,语气狂喜地道:“对就是她,她人在哪?”
师香夷脸不红心不跳,坚定地道:“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传闻她被大卸八块,押入了炼狱血池,被尸傀啃食了本命精魄,这事在银怨城人尽皆知,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步少棠回头和季司离对望一眼,心顿然沉下,道:“怎么会?难道......她真的死了吗?”
季司离却没看步少棠,目光始终锁定在师香夷血红的鬼傩面具上。师香夷微侧头,见步少棠大半相信她已身死的话,满意地抬手轻轻点了点下巴。
言多必露,师香夷也不想与他们继续纠缠,颔首行了一礼抬步就要走,才跨出一步。
这时,身后的季司离忽然道:“师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