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师卿卿身上的伤虽好的差不多，但腿脚行动还是有些不灵便，稍稍走一会儿就又得躺下来静养。昏睡久了，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时而梦见在步少棠和孟花啼身边，甚至还以为自己在水月仙境，仿佛一回家就能看见师娘端着饺子，挑帘而出喊她回家吃饭。

然而大梦初醒，看着冰冷的石殿摇曳烛火，那些美好安静的岁月，只是一场冰凉的梦而已，她梦中所见粉嫩飘飞的桃花，是师父师娘的血泪是水月仙境的冷雨，还有阿姐生受的那一掌。

慕京箫说得对，她活着，她就是谢武。

她是谢武的余孽，就要顶替谢武受下这些罪恶，成为不焚天坑冤魂们索命的罪徒，她身上的妖气，犹如一道枷锁镣铐，让她在地狱中不断挣扎沉沦，永远不得超脱，往后一切苦难都要靠自己负重前行。

过去所有的一切，终究还是过去。

即便在午夜梦回多少次......

她都清楚知道，手里的血擦不干净了。

“师姐姐，你醒了吗，这是刚熬好的老鸹山参汤，你尝尝，你得多吃肉才能好得快些。”

师卿卿仓促地擦拭着眼角泪水，闷声歉疚道：“麻烦你们了，不过小期，这英灵殿哪里来的老鸹。”

虞期端着汤进来，见她鬓间闪着泪花，急忙放下汤道：“这个是今日我去挖野菜时抓的，抓了好几只呢，剩下的那些都圈起来了，你这是怎么了！是动到筋脉了吗？我给你看看！”

师卿卿微微抬手止住他，朝他笑了一下，道：“不用，适才做了个梦。”

虞期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道：“师姐姐，你身上的伤还得养些日子，要是不好好养着，很容易留下后遗症的。”

师卿卿拿着木勺喝了一口汤，指着榻边抓着她小手的孩子，闷声道：“我没事儿，这碗汤给她喝吧，她还得长身体呢。”

虞期摸着孩子头，道：“放心，不会落下她的，我娘适才已经喂过了。师姐姐，瞧着这孩子快一岁了，也没个正经名字，平日她又喜欢粘着你，娘说让你给她取个名字呢。”

师卿卿微微一笑，指着自己道：“我？我给她取，名字不是该由父母取嘛。”

虞期捏着孩子面颊，道：“师姐姐，这孩子左右也没个爹娘，她一见着就你欢喜得很，我觉得她定是把姑娘你当成娘亲啦。”

师卿卿大惊，道：“我？！小期，我看着有那么老么？”

虞期道：“不不不，师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了，没个名字我们也不知道叫她什么，你就给她取一个吧。”

听得他这么说，师卿卿无奈叹了一口气，摸着这孩子小小的面颊，想了须臾，方道：“好，那我真给她取了啊，我看就叫师茹嫣吧。”

虞期抚摸着下巴，低声絮语道：“师茹嫣，阿嫣，好，取的名字好听，不过......”

师卿卿道：“不过什么？”

虞期道：“先前阿嫣几个月大时，大娘见她不哭不闹，乖得很呢！但近来阿嫣学会了爬，今一大早爬出去看见外面水坑就打滚，可把我娘气坏了，我娘说这孩子大了，性子好动野得很，说跟师姐姐很像呢。”

师卿卿立即反驳道：“哎等等，你可别胡说，我小时候哪会这么调皮。”

两人漫不经心悠闲地说着话，虞期扶着她活动筋骨，缓缓地从殿内走到了殿外，前方地面上，画着一个各种繁复咒文的黑色法阵。

脚才刚触碰到地面咒阵，师卿卿面上笑声顿止，忽然感觉身体之内，有几股邪气在体内乱撞，摇着头道：“这是......”

虞期见她面色紧皱，赶忙扶着她高声喊道：“娘，不好了，你快出来看看。”

听得声音，虞妃雪立刻从屋外走了进来，伸手给她把脉只见她五脏六腑之间，妖气与体内的几股邪气在窜动不歇，体内的邪力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周身邪气充盈仿佛被一团黑雾笼罩包裹住，逼得她神智焦虑躁动不止。

虞期见师卿卿面目可怖，急问道：“师姐姐这是怎么了？适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虞妃雪有些惊讶，道：“虞会主，果然是让恶祸四凶认你为新主人了，难怪除魔大会恶祸四凶会不知所踪，竟是早就入了你的体内，恶祸四凶正在侵蚀你的魂识，想要强制操控你的肉身。”

师卿卿双手抓着头，似要爆开，问道：“恶祸四凶......什么时候上身的，为何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痛啊！”

虞妃雪双手捏着手诀，输入些许妖力助其平缓，道：“你仔细想想，是否曾有什么东西，在你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进入了体内？”

师卿卿捂着头，拼命回想着恶祸四凶，也许是从翠环山从蛇眼奴坠入谷底的那时候开始，也许是在打捞船开的那个箱子、江河底下的冰棺、渡灵山食人妖的时候、炼狱血池、那恶祸四凶悄无声息地潜入体内，身上那股黑气便也偃旗息鼓与她如影随形。

直到此刻，被眼前这个咒阵给彻底激发了出来。

可为什么之前屡次都没有觉察到恶祸四凶的存在？

又或者说，恶祸四凶寄宿在她的体内，是想脱离封印，寻具可操控的肉身噬魂夺魄，所以一直隐藏在深处，才没有现出邪力。

师卿卿整个身躯犹似被一团火包裹住，道：“是在除魔大会时，极阴五气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进入了体内。”

虞妃雪扶她坐在咒阵中央，双指迅速捏诀催阵，随后将自己一抹魂识点入她的额心，道：“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走火入魔了，要想不被恶祸四凶反噬，就按照我教给你的术法淬炼融合，我教你如何用妖绘莳心术控制住它。”

虞期明白他娘说的话，见师卿卿双目如火灼烧，也不多作说，站在一旁施术，道：“娘，我来助你们掠阵。”

夜间，季司离与凌雁秋兵分两路，各率十余名高品级修为的弟子，潜入了清虚道边界，奉天宗新建起来的罪仙所地牢，将关押的一批清虚道弟子救了出来。

正当凌雁秋领着大家准备撤离时，谁知，才刚退到罪仙所门口，就被素怀容指派镇守清虚道界地的穷阴教教主上官静给围住了。

黑墨夜色，寒鸦呜鸣，坚实高墙，穷阴教弟子人数众多，两个门派在漆黑月色下，形成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之气。

上官静身着一袭青色衣袍，面容娇好，身形高挑，一双狭长的亮眼露出阴冷的狠光，神情有些得意之色，见着凌雁秋被围截，轻轻笑了一声，脚下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人群的前头。

上官静手握长剑抬眸看着凌雁秋，道：“凌雁秋长老，好雅兴呀。”

凌雁秋淡眉微微一扬，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些，面色沉静，周身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风华气度，声音平稳道：“上官静，竟然是你。”

上官静笑着道：“是啊，这庞大的清虚道现在都由我看管了，凌长老不知道吗？不过也是啊，凌长老现在是丧家之犬了，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凌雁秋冷冷地直视她，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上官静屑笑一声，扬着嘴角，道：“我听手底下人来报，说你老人家思归探望出现在此，身为同辈之人，如今你宗门落难，我自然得出来迎一迎不是。”

凌雁秋没接话，目光冷沉地直直看着她，周身弟子一动不动，神情紧张地握剑戒备对方。

上官静伸了伸脖子，与她冷眸对视着，面色不变地道：“做什么用这般眼神看我，你有不甘和委屈吗？还是恨我呀，我只不过帮盟主清理门户，杀了你清虚道百名弟子，比起少盟主慕元鸿杀了你的丈夫，白无衣出卖宗门少主，比起他们，我算是仁慈的！凌雁秋，你还不知道吧，慕元鸿为何无缘无故地杀你丈夫，却不杀你？”

“其实这一切都该怪你的侄儿，暗中收集恶骨血傀，盟主早就对你丈夫起杀心了。现在知道了，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清虚道八拜之交的仙霞宗，步曲觞明知道清虚道有难却不派弟子支援你，要我说呀，他这个无能的界主，才是导致你家破人亡的侩子手。”

凌雁秋心知，那日步曲觞之所以孤身前来云间香雪海，是因手底下的仙霞宗弟子，都去各处清虚道驻镇仙府撤离疏散，在对抗时斩杀了不少穷阴教弟子，因着此事，上官静就想要惑言离间两大门派，只要对方内部出现问题，心不齐便对她们最有利。

她冷声道：“你休得在此，挑拨离间！”

上官静见她不上道，笑着说道：“那日他只救你儿子和儿媳，凭他高强修为，救你丈夫和你侄女轻而易举！你的侄女如今被慕元鸿掳走，你以为是谁的错？就是他！”

她满脸得意，露出兴奋的喜色，道：“他不仅不对你清虚道施以援手，还在危难之际，对天启教弃之不顾，你说他是不是该死！凌雁秋，我呢与你本无冤仇，只可惜你自己看走了眼，跟错了主子！你说你的侄子季司离，怎么就不知天高地厚呢，跟谁作对不好偏偏要与盟主作对！奉天宗灭度藏刀盟之首，百年不衰，什么奸邪门派没容过，唯独不轨逆党从来不容存！”

“今天本教主不杀你，你不是四处在找你的侄女吗？我就把你抓起来送去沐墟宫，与你的侄女团聚，相信你一定会很感激我！”

凌雁秋面色阴沉，神情凝重，眼睛里的寒芒如刀般，死死盯着凌雁秋，沉声道：“就凭你，也配抓我！”

上官静高声道：“上！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