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蝶巢内,师卿卿走出了地宫石殿,抬起眸子望着东边升起的朝阳,如血般艳红,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边遥远的际线,那往日照耀大地的红星,如今诡异地在吸萃着苍生血肉,天幕上,铺洒下来的不是光华,是黑暗之下流的泣血,光影闪动间骇人至极。
她抬步朝着枯树下那道修长身影走去,抬眸便见他坐在枯树下的石桌旁,手拿着一块抹布,把紫金天宝剑擦得十分亮堂,不沾一丝灰尘,瞧着似有几分要出门去砍人的架势。
步少棠听见脚步声,抬眸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
师卿卿凑上前坐在一旁石凳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步少棠道:“师兄,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灭度葬刀盟的人,你就是想出门砍人都难。”
步少棠将紫金天宝剑收归鞘中,有些不大乐意,道:“现在是不行,将来我迟早能杀出去。”
师卿卿朝他疲倦一笑,点头道:“既然要报仇,那你就得努力修剑,提升修为,不然如何能给师父师娘报仇呀!”
步少棠放下抹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你不是在陪花啼说话,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师卿卿双手叠放在桌面,漫不经心地道:“阿姐有些困乏已经睡着了,你先跟我出去一趟。”
步少棠眉梢微扬,问道:“去哪儿?”
师卿卿站起了身,努了努嘴,边走边道:“跟我去地宫的后山,打只野山鸡回来炖给阿姐喝。”
闻言,步少棠急忙站起身跟在她的身后,道:“这事儿啊,你等等我。”
两人走在后山林里,须臾,师卿卿先开口,简明扼要,跟他道:“师兄,我昨日已经去问过虞娘子了,她有能帮阿姐散退魔气的术法,不过就是麻烦了些有一定的风险。”
步少棠听见她说有法子,整个人眼里放光,惊道:“此话当真?”
师卿卿见他一脸期待眼神,继续道:“那是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么,你不是知道虞娘子是九代妖师吗?传闻当年深得我母亲重用,是这世间懂妖术的独一无二绝才。”
步少棠颤声道:“那她肯出手帮我们?”
师卿卿点头,坚定地道:“嗯,我已经去求虞娘子了,她说了会帮阿姐散退身上的魔气。”
步少棠皱眉道:“可是除魔大会前,凌雁秋不是说,魔气是无法散退的吗?”
师卿卿点头道:“是啊,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你也知道慕庭晏修的是魔道,那自然是要使用外道邪术,以邪制邪,以恶制恶了。你想想各大仙门修的是正道术法,这外道妖术,大家都没修炼过,知道人自然少了对不对?”
步少棠顿住脚跟,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那她什么时候......”
师卿卿听得不远处一阵‘咕咕’鸟叫声,轻声示意他道:“好啦师兄,你先别急,把那只山鸡打下再说吧。”
步少棠点头,双指灌注灵力,手指一挥紫金天宝剑出鞘,一下落了空。师卿卿眼疾手快,立即挥出百代春秋剑,补了一剑。
须臾,山鸡坠在草地上,步少棠激动地跑上前,拎起山鸡一看,一滴血也没流出,赞赏道:“行啊师卿卿,一剑毙命,你的剑术又见长了。”
师卿卿勉强笑了一声,有些失神看着百代春秋剑,摩挲着剑身,道:“是吗,只怕今后没机会使了。”
步少棠不明所以,道:“什么今后没机会了。”
师卿卿回过神,微微一笑,道:“啊没什么,咱们回去吧,把这只山鸡炖了,待养足精神,咱们就施术散退阿姐身上的魔气。”
步少棠提着山鸡,着急道:“现在!”
师卿卿道:“明天晚上!阿姐伤还没完全恢复,我们还要等阿姐伤势好了才能施术,她现在身子太虚弱了,体内灵力稀散,不能在受很大波动,知道吗?”
步少棠疑问道:“那虞娘子,她当真会帮我们?”
师卿卿抬步跟他往回走,边走边说着道:“虞期不是说了么,师娘于虞娘子有恩,有这一份恩情在,难道还怕她不帮我们了?!况且这方法还是她告诉我们的,不过施术散退魔气的时候,还有很多要注意的事情。”
步少棠道:“要注意些什么?你跟我说,我回去准备着。”
师卿卿看着他道:“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虞娘子交代了,施术之时,我、你和阿姐,我们三个都不能醒着,得必须是共同昏睡状态。然后虞娘子会施术,把我们三人仙根灵脉相连,再利用你我二人灵气把阿姐身上的魔气散退逼出。”
步少棠点头道:“还有呢。”
师卿卿想了想,继续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阿姐知道,她还不知道自己被种下了魔心,要是让她知道我们使用妖术,她绝对会阻止我们这么做的。”
步少棠猛地连点头道:“我知道了,不就是别让花啼担心么!”
师卿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兄,你看看你,这几天不吃不喝的,人都饿得面瘦饥黄了。”
步少棠愣怔点头道:“嗯。”
师卿卿有一句没一句问道:“对了师兄,你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步少棠点头道:“两日前,花啼已经取好了,姓步,名知仪,叫步知仪。”
师卿卿喃喃地念着道:“步知仪,怎么听着像是男孩名字?要是个女孩呢?取的什么名字?”
步少棠道:“花啼说,叫莲华,要是女孩儿,莲华就当做她字。”
师卿卿笑了笑,指着山鸡道:“好名字,还是阿姐想的周到,不过话说你会炖山鸡吗?”
步少棠拎着山鸡,自信地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下厨。”
师卿卿突然想起,他以前烧火忘记往锅里放水,把自家锅底给烧了个穿,提醒道:“你小心点啊,可别把厨房给点了就行。”
见步少棠终于有点活气,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挂起了笑,而眼神却渐渐变得暗淡,思绪如潮翻涌难平。
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
沐墟大殿已入深夜,殿门内外,燃着一片灯火,前往伏魔度苦界铲除仙霞宗的弟子,带着步曲觞和沈秋辞的遗体入了城街大道,而后将步曲觞的遗体抬入了沐墟殿。
素怀容坐在玉座上,身后的雕塑玉座像是一只巨大的雄鹰,展翅在无边的天际之下。殿内侍从低垂着头屏息沉气不敢发出半分声响,生怕会惊恼这只暴怒的凶鹰。
她轻轻抬手挥了挥,侍从相继缓缓地退了出去。
殿外寒风袭入,冷得几乎能冻住人的躯体,素怀容面无表情双目失神地盯着前方,步曲觞静躺在地上没了半分生息的尸首。
看着那张意气英傲、潇洒超脱的面容,素怀容失魂落魄般伸出了纤细的手指,轻轻探了探步曲觞身躯,指间触碰到的冰冷顿时吓的缩了缩身子,不禁发出一阵颤栗,整个人脚下一软跌坐在步曲觞身旁,低垂身躯一下一下地似在磕头。
寒月清冷如水,素怀容原本保持平静的面色,此刻连抬眸看一眼都显得有些惊恐,她跪伏在地嘴里不断发出哽咽哭声,眼眶里的热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过了许久,她泪流满面地抬起了头,神情悲切,微微挪动身躯就着坐在地上姿势,背靠在一旁石柱,手里捏着手帕一下一下地擦着眼角泪水。
她哀叹了两口气,双眸紧紧地盯着步曲觞,呜咽着道:“本宫,身为仙门贵女,同你提了三次婚,悉遭婉拒。你还记不记得有次闯猎,本宫被妖兽围困在山洞困了四日,外面都是食人恶煞,洞内又有毒障。你呀手持仙剑,身染毒气,身受重伤,你的后背还被妖煞给抓烂了皮肉。你度了灵力,助我延缓寒毒,孤身引开妖煞护我逃生。”
“后来本宫问你,三次拒婚,为何还愿救我?你对本宫说,你出手救我,是遵从本心。诛邪安民铲奸除恶是伏魔度苦界,每个弟子的首要之任,本宫倾敬赞服,本不愿对你下杀招,你为何要一步步逼本宫!!!”
“她沈秋辞不过是一介乡野散修,本宫何处比不上她,让你一而再三拒婚,羞辱本宫!娶了她还不够,还要收养谢武罪女,步曲觞,本宫真有如此不堪?你知不知道,你的大义仁慈,真是令人可恨至极!”
“伏魔度苦界,铲奸除恶、济世度人,仙门盛势,本宫手底下的百姓皆奉你为当世仙贤,纷纷要到你伏魔度苦界去。本宫派特使让你拒收流民,你每次都是跟本宫反着来,你想干什么?!你想收服天下民心,想让灭度葬刀盟的门派,拥护你为主,本宫岂能放过你!”
素怀容越说越激动,站起身以强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步曲觞,脚下迈着轻盈步子,不紧不慢地环视着沐墟高殿。
“如果说本宫容下了你,你此时,必会率着众仙门弟子踏平沐墟宫,一定会斩下本宫头颅,悬挂在伏魔度苦界的边界墙头上,供世人唾骂。但是你没机会了,你已经死了,今后你只能认命,成为孤魂野鬼。”
“你看现在这世道啊,拥有至高无上的强力才是真正的主。本宫知道,不论是灭度葬刀盟,还是伏魔度苦界,很多正道门派的人都骂本宫残暴如斯,是个心狠毒辣之主,但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昂?你伏魔度苦界没了,本宫再无威胁,没有谁敢站出来,为你蒙冤遇难抱一分不平,没有人,也没人敢,这是本宫的威慑!”
“步曲觞,本宫劝诫过你多少次了,你偏偏不听本宫话,哎呀所以啊,今日就是你的下场,你没了,本宫就安心了!”
“你伏魔度苦界宣扬呀,扶危济世,痴人说梦,连你自己性命都保不住,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啊?棺材呢,本宫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踏实地去吧!等下了地狱,不管心底有多少委屈不甘,统统都会消失!”
一语末了,素怀容看着步曲觞的遗体,嘴角牵起露出淡淡一笑,笑中带着说不清阴谋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