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茉莉在竹筛里铺成薄雪似的一层,高宴端着它神神秘秘躲进了对面的杂房,很快给林雾齐泡了一杯“原汁原味”的茉莉白茶。
茶渣都滤走了,像是故意藏着不让看一样。
林雾齐接过茶杯时,釉面的暖意透过指尖漫上来。凑近细嗅的瞬间,蜜香混着白茶的清冽突然在鼻尖炸开,像是有人把春日里晒透的花香埋进了新雪堆里。
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杯沿:“添了蜂蜜?”
尾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
高宴闻言抬头笑出一口白牙:“林小公子好鼻子,这蜜是山里猎户寻的野蜂蜜,沾着些山花的香甜。”
林雾齐低头看瓷盖碗里的茶汤,晃出细碎的金圈:“往茶里调制蜂蜜倒是少见”。
他下意识深息,却嗅到深处一缕清新的茉莉花香。
又浅抿一口茶水。
茶水再入口时带着些微的棱角,像是刚采下的茉莉尖儿在舌尖跳了支舞,待那丝清苦滑入喉底,回甘却像漫山遍野的茉莉突然在胸腔里绽开。
“你说这茶里融了蜂蜜,却不见甜腻,倒像是花香裹着蜜色在茶汤里游。”他指尖摩挲着杯身纹路,忽然抬眼望向对面正往三勤碗里倒茶的人,“寻常花茶不过是窨制时让茶叶吸些花香,你倒好,把蜜和花的魂都熬进茶汤里了。”
高宴摸摸鼻子:“茉莉花茶有美容养颜、净白皮肤的功效,茉莉花所含的挥发油性物质,还能行气止痛,可以多喝点”。
什么油性物质,林雾齐听不太懂,只当高宴在卖弄,进一步问道:“你会医术?”
医术。
高宴听到这两个字,嘴角微微勾起。
不好意思,这就到他的专业领域了。
“茶药同源,茶叶本就可以做食疗,很多茶工多少都懂点这些”。
“具体说说吧,”林雾齐追问。
“其实大闫的饮茶习惯其实已经相对完善了”,高宴擦着茶勺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窨花要等三蒸三晒,太费时辰。我这法子嘛——”
他故意拖长语调,“和你们的常规做法不太一样”。
林雾齐挑眉:“不就是把茶叶和花放在一起,等茶叶浸染了花香再泡水,比如莲花茶,就是用未开花苞的莲花塞进去茶叶,等几日取出茶叶泡茶。”
高宴“啧啧”摇头:“那效率多低,口感也达不到最佳”。
林雾齐眼神稍沉,此刻他想找一个制茶师傅完全复刻高宴这杯茶的口味,在配方不齐全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
他问:“客人买回去的茶包能泡出和这一样的味道吗?”
“微微有所区别”,高宴答。
林雾齐了然地点头:“所以你让每个客人限购2份,总量不多,买的人有限,价格也便宜,他们回去喝过即使不如你现场做得好喝,只会觉得当时自己凑了热闹,不会找你麻烦。”
此刻,三勤捧着碗咕嘟咕嘟喝了半盏,突然咂吧着嘴插话:“公子你别说,这茶喝着竟像是含着朵带蜜的茉莉花,连舌根子都跟着软和了。”
他见林雾齐斜睨过来,连忙闭上嘴。
“看吧”,高宴满是笑意地看向林雾齐:“几乎每个买茶的人都是尝试过我的茶,才让他们买的,难道他们现场喝得这一口不值5文钱?”
一口茶值5文?
林雾齐眉角抽抽,高宴生意做得简直比他还黑心。
高宴见他眼神不太信服的样子,伸出五个手指,进一步解释:“一口茉莉蜂蜜味的美味绿茶,再加上两小包茶叶,不要10文钱,不要8文钱,只有5文钱。”
“?”
三勤在旁边点点头,心里算了算:“对哦,买3样东西才5文钱,还这么好喝,其实也不贵”。
林雾齐看傻子似的看了眼三勤,彻底没话说了。
怕他没听到重点,高宴好心提醒道:“但是你的铺子实现不了,我这种游击部队搞一次两次还可以”。
最最重要的是,古代人对饮品的开发相比现代不足1%!他可作为的空间简直太大了。
可惜,他并不准备在大闫继续待下去,不然下一个就是高家村的高员外了。
林雾齐敲了敲茶杯:“这茶有名字么?”
“茉莉白茶。”
“如此随意,还以为高二公子能取出什么别出心裁的名字呢”。
“它的受众面向大多数普通百姓,名字简单好记才是正经,那些个高雅的名字留给高雅的客人,不在我这批茶的目标客户中。”
林雾齐陷入沉默。
这个人说话时总带着些让人摸不透的词儿,什么“效率” “目标客户”,偏生在茶汤里又透着股子灵气,连最寻常的白茶都能做出让人惦记的滋味。
“方子可以卖给我,定会出一个让你满意的价钱”。他首先说出自己的最优解决方案。
假以时日,高宴只怕真入了生意场,会是林家一个强劲的对手。
不如趁此机会,把他扼杀在萌芽时刻。
高宴食指摩擦着茶壶柄:“配方不能告诉你,不过嘛,若您肯拿林家茶库的茶叶换,倒可以让您多喝两壶。”
“还是官府见吧”。说着,林雾齐又起身,觉得扼杀配方不如扼杀高宴这个人来得保险。
高宴连忙解释:“不是不愿意,是怕你听不懂我的配方。”
见林雾齐还是一脸阴沉,他从袖里摸出半张桑皮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秘方”。
“绿茶坯100克;双瓣茉莉300克;山泉水1.5升,温度适宜”。
林雾齐眉心微蹙:“茶胚?”
高宴在脑子里搜索一番信息,解释道:“或许你们叫它素茶”。
高宴点头,这几天在林家河的街上逛遍了,发现大闫已经有了茶胚,只是叫法不一样,素茶也具有吸香的特性,可受百花香味,但比起茶胚降燥提香的工艺,它还不是很成熟。
茶匙“叮”地撞上盏沿,林雾齐发现自己听得有些入迷,不知何时前倾了身子。
他望着桑皮纸上看不太懂的鬼画符,忽然觉得这个人就像他泡的茶,初尝时清苦,细品却回甘无穷,偏生又藏着许多让人琢磨不透的棱角——又开始纠结,这样的人,究竟是该收为己用,还是趁早远离?
“克又是什么意思?”
林雾齐觉得他有可能是故意写成这样的,好让自己看不懂。
“呃……”高宴顿了顿:“这个就不好解释了,说了你们也理解不了,大致就是重量单位,大致1两等于31克,当然也可以1克等于5钱,不是很精准,但我有自己的衡量方法”。
林雾齐摸了摸凉掉的茶盏:“温度适宜?”。
“温度不能高,不然茶会发苦70度最好,你可能理解不了,没关系,正常。”
“……”。
林雾齐接过桑皮,仔细看了两遍。
他忽然生出另一种打算,提出自己的第二套方案:“我雇你做工如何?每月这个数,管茶寮一应事务。”
他朝高宴比画一个手掌,露出五根手指。
高宴盯着他的手背,浮起淡青脉络,指骨如竹节清瘦。
是一双好看的手,更好看的是这个数字,按照他对林家阔绰的了解,对这个“5”进行了大胆的猜测。
“500两?”
这价格立马引来三勤的嗤笑,他常年跟在林雾齐身边,对钱之事早已耳濡目染:“高二郎,你做什么梦呢,我家公子这批茶叶全部卖出去,加上本钱也赚不了这么多。”
“……”。高宴微愣。
“…………”。林雾齐嘴角也僵住。
“五两”。他纠正高宴对市场行情的错误认知。
三勤在旁猛地呛到,他的月钱才二两!这个高宴凭什么!
咳嗽着摆手:“公子莫不是醉茶了?咱们铺子的大掌柜也不过才这个价!”
高宴忽然笑出声来:“林公小子怕是不知,我这茉莉白茶若拿到街上随便哪家茶行,怕不是要换更多银子呢,要不是看在咱们叔嫂关系的份上。”
好不要脸的东西。
林雾齐瞟他一眼,这场谈判又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