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条频频响动,却不知何种材料,在反反复复的攻击下竟然全无断折。孟居安挡过真气激流,半攻半守之际挨近一人,黏掌随即催发,避重就轻翻上折断了他手腕,顺流攀附推出一掌,黑影人直愣愣倒栽下去。
好在他们目不能视。
真气挟着微不可察的风声刺来,孟居安沿墙壁滚开,穷追不舍的真气在墙上穿出一连串孔洞。他判断方位腾身掠开,一脚将那条黑影踢下去了。这时才觉出浑身发痒极不舒服。
还有两个。
双脚落上当啷作响的链子,几不可闻的真气随即点来。孟居安侧身避过,手上丝线唰地射出,较他二人缠缠杂杂的攻击更快一步,黑暗中跟着传来嘭!嘭!两声。
周身泛上麻痛,有干涩欲裂之感,似万针攒刺。肩上忽然一凉,一道血线飚出,孟居安起起落落,迅疾闪过绞杀网格,同时眯眼去瞧,黑影密密层层地游弋,乱七八糟混作一团。
莫非众瞎子都是陆知意十数年间辛苦钻研、一手造就的杰作?
却不知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此说来必有入口!孟居安屏住呼吸贴紧了墙壁,四下里乱窜的人影搅起阴风阵阵。
上面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什么情况?燃灯不燃?”
“等下头安静了再说。”
“影头领死得一塌糊涂,咱们可怎么向光头领交代啊,大家快想个主意。”
这里一贯无人敢闯,守卫之人不免惫懒疏于职守,今日之祸也是由此而起。
“都怪贼人阴险狡猾,只要我们拿住他定能交差了!”
“主宅那边快来人了吧。”
……
……
麻麻木木五感不全的黑影未寻到孟居安踪迹,便即四下隐去,孟居安轻飘飘缀于其后进了狭长甬道,通身不适稍解,可见那地儿果然古怪。
甬道四下里伸展开纵横交错的脉络,七拐八扭之后只余了他一个。似这种境地,做了记号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都走上一遭。孟居安冷静地分析,边走边在脑子里勾画地图,弯弯折折没有死路,但必然能通到下面监狱,九宫八卦奇门遁甲还是其它?
孰上孰下,找准方位就好说了,孟居安稳定心神仔细推想,路程在脑海中反复回放:一面微微光亮,另一面似有尘土。四通八达不过是表面文章,此处并非阵法。原来他想得复杂却不够玄妙。山海经有言:共工触不周山,使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不满西北,故日月星辰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那么,往东南走是不错的了。
略有水汽,愈往下愈阴冷潮湿,孟居安盲人般行了一段,眼前逐渐现出光亮,昧昧的,不甚明朗。牛油巨烛高擎在上,明光满溢,走近看去石壁宛然一体,此路必有机关无疑。
孟居安仔仔细细摸探未寻到任何破绽,目光不由得落到烛火上面,他点地跃起蹬住了墙,确认墙壁没有机关,手握住烛台微微扳动。果不其然,随着细细碾磨的一圈,正面石壁缓缓摇动。
还有妨碍,孟居安蹬上另一侧墙壁如法炮制,石壁正中慢慢凸起个四四方方的轮廓,中间凹陷出房子的形状。
需安置令牌。
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孟居安从墙上敲下块石头,三下五除二削成个形状放进去。墙壁宛若得了投食的狗,将之囫囵吞入,而后猛地一合!
糟糕,硬度不够。石头粉身碎骨被喷出来,密麻麻的钉刺豁然从脚底板扎出,他这刀山上滚过的人应变奇速,腾身而起以刀拄地。
“这边,往这边!那小子必然到了这里!”甬道深处响起呼喝叫喊,杂沓的脚步声越发清晰。
与此同时,上面巨石砸下,针刺密集地压过来!
不算太坏情况还好,孟居安‘浪卷浮萍’袭向正面石壁,背心紧紧贴住了那一线生机。是非刀出鞘,切豆腐般穿透石块狠命一搅,一式翻江倒海,成千上万的针刺星落如雨,甬道里追兵马不停蹄奔来正赶上这一波,前面的都成了筛子,后面遮护着闪避。
“妈的,别落到我手上!”其中一人恶狠狠地咒骂。
“光头领,贼小子好像又要故技重施!”
他说得不错,既然文雅的来不了那就上粗鲁的,此路不通就开一条路——孟居安将刀往下一拍直至没柄,有空间,劲力通臂达手,刀身嗡鸣震颤,地面如遭创的冰层裂出龟痕,石块惊涛拍岸也似卷起纷飞!
地面竟被破开,露出下层空间。
人仰马翻的众人好不容易爬起来,对面哪还有孟居安身影?
“快!掌门必出了意外,兄弟们同我去收尸啊!”原本在外接应的普通随便听到动静立知十分棘手,混作一团杀过来了。
孟居安继续往下开路,连破几层更觉水汽缭绕,有极细小的声音点点滴滴若存若亡地传过来……孟居安屏气凝神,耳朵贴上墙壁,声音是有的,而且在叫着他的名字!
“哥!是你么?”孟居安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内力充盈,虽相隔甚远,声音仍传得通透洪亮。而那边的回应幽幽渺渺飘飘荡荡,多亏他功力精深耳力卓绝才能够捕捉。
“安安……快走、有机关…陷阱…来不及了,快!”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声嘶力竭。
“别怕,我很快救你出来。”孟居安笑意洇到声音里,可见多么高兴。兴奋劲没能压过理智一头,在刀插入墙壁时就意识到不对,拔出的刀带了层滑腻腻的黑色液体。
火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正门上的机关就更危险万分了,事有必至,无非险中求生。
另一侧突然传来响动,通道打开了,一股股黑色液体泼洒过来,孟居安刀势圈转扫回大半,鲲鹏展翅也似欲从他们头顶穿过。死士们见事不成,手持喷筒将油激射而出,孟居安躲避斩杀间火油已被喷溅得到处都是。一团萤火擦着火星落下,火油铺天盖地烧起,呼啦啦烈焰冲起!
红黄的焰翻滚着咆哮,孟居安骇得心惊肉跳,在他们投放火种时已知难以保全,惊变之下气力暴涨,刀掘开地皮石土纷飞。
油星沾着火星败落,天火流星般往各处猛窜,在地上连片成团。孟居安早跳下甬道发足狂奔,再往前去竟是死路,猛然声声爆响轰雷一般摧心捣肺,双耳嗡鸣失聪,眼前充斥着血红的强光……挥刀,无止境的挥刀,往前,在水火交融的骇人惊悚中奋力挣命!!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是伏在水里,夜很浓,晓雾未散。小岛在身后极远之处,奔驰来去的光影斑驳朦胧,吵嚷喧噪声依稀可闻。
——无疑是在四处搜寻贼人。
孟居安意识渐复,头脑里滚沸的种种想法终归沉寂,他不停地游,游到向阳教接应处翻上了船。
“天呐!掌门!!”
“我们还以为你烧没了……”
“你这伤哟……!”
“真是祸害遗千年。”
普通随便牙酸眼热,乱纷纷围上去扶他,孟居安摆了摆手歪坐船上。
“此路不通,今天,劫场子。”
没时间自怨自艾,更重要的事还没完成。
他详细说了计划,普通随便边给他上药边连连点头,两方交流完后,场面静下来。
风动船摇,更鼓声声,四更天了。
糟了,孟居安狠拍了一下头,啧,他好像爽约了。
小院里灯火通明,瓦亮亮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瞧上去红得旖旎。
他刚落地就被敏锐地捕捉了。
“孟居安。”
“哦,”孟居安在墙外坐下,“忙坏了都,我真忘了这出了。我宝,你这是起早了还是等了一夜?我的不是,来日负荆请罪。”
“也不必,”陆知意语气如常,静静的,轻得很,“为什么不进来?”
“这不是没脸见你么。”孟居安打个哈哈,压住滚到喉头的呛咳。没脸是真没脸,他被烧得不轻,好在逃跑还算及时,好在身手好没伤根本,又好在药好,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
“陆府今天格外热闹,江上放了信号,我让人去打听,”陆知意顿了片刻,“跟你可有关系?”
“谁敢去惹陆家,我忙得热火朝天都没注意,”孟居安心都提到嗓子眼,浑不在意地问:“打听到没?”
“人没能回来。”
没能回来,消息被压下了,倒很好,陆知意犯不上冒这个险,与陆府闹翻对他处境可是大为不利。
“看来不是什么大事,江湖人无事忙,小题大做罢了。”
“下雪了。”
轮椅推近了,声音跟着挨过来,近在咫尺了。
孟居安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果然,星星点点的雪,细碎的,不着痕迹落到地上。
“记得不,去年看灯也下雪了。”
“正月十五。”
“这时候来碗汤圆最好,”孟居安不由得忆起从前,“小时候不想练功,偷着跟我哥做糖葫芦,酸甜苦辣咸的,什么都能在糖浆里滚上那么一滚,跑出去叫卖,倒也有趣。”
“听着不错。”
“嗯,时候还行,过几天我带你一道弄着玩,咱们也去逛逛……雪要是够大,堆雪人打雪仗,拉雪橇去山上跑跑,哪个不行?”
孟居安又说了一堆吃喝玩乐,兴致勃勃的,特能感染人,说了太久,天际冒了青茬,话音就落下去了。
“晚上给你认个人,我得提前去接他。”孟居安以刀拄地站起。
“早去早回。”
孟居安答应一声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