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久了身上就木,陆知意扶轮椅直身,那疼又直截了当泛滥炸起,直冲头皮。他不由自主在腰上扶了一把,拿捏的劲有些大了,疼得更加厉害,一时间更挺不起身子。
这如何还能看不出,孟居安走过去扶他一把,那张抬起的脸孔煞白,如上好的白瓷泛着细小珠光,眼色中强忍压抑的痛楚尚不及掩饰干净,整个人便由于惊愕而怔住了。
孟居安就手解开他腰带,敞了衫子,撩起小衣去看——应该是在腰上了——他索性将陆知意抱到藤椅上趴着,只掀开一点,那骇人的青紫色便撞入眼中:骨节周围都高高肿起,肿块整个儿是透明的红紫带子,与上面洁若初雪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愈发触目惊心。
陆知意已回过神来,前胸也硌得疼,双手欲待撑起,腰上却有一股力度传来,按压的疼让他不得不伏下身子。
“好在是皮肉伤。”孟居安舒了口气,回房间拿药膏给他揉搓化瘀。
孟居安坐旁边凳上给他揉着,药膏清凉,化在滚烫的肌肤与粗糙指腹间,融成一股暖意,同时又有种麻木的舒服,和着不堪忍受的跳跃般的抽痛,陆知意伏在手臂上微微喘息,恍惚间有一簇簇的热流在四肢百骸流窜冲撞。
——真气的波动并不剧烈,其实只是心理作用占据上风。
“小孟,”再开口时声气黏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于是就打住了,只余轻微的喘息在其后荡漾了一忽儿。
孟居安心尖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下,喉咙跟着有点发干,脑子里是空乱的。不知为何不开口就觉尴尬,只得没话找话,“怎么弄的?”
“抓猫。”一时间理由很不充足,只能实话实说。
这不是滑稽么,为打耗子伤了玉瓶,为抓猫弄坏了腰,“你闲的慌?”
再说抓猫也不过是他勾勾手指的事,何至于弄成这样。
陆知意有点讷讷的:“不抓就跑了呐……”
稍微错了筋,孟居安自然而然跨上藤椅,“什么猫这么重要,不能等我回来?”
上下左右也只虚虚触着,陆知意心中却怦然一跳,立即回了头,身子也跟着一偏。孟居安直接捏了他颈子又将人按回去,以为他疼了,柔声哄道:“别急,接着就好。”
有限期的就是任务了,何来这么稀奇古怪的任务?孟居安前思后想,突然想起楼里人近来都闲得很,整日价花天酒地闲言碎语。不必说,定然是陆景行搞的古怪。
毫无疑问,陆知意只甘愿吃亏在他身上。
筋节扭转严丝合缝有微妙的感觉,泛着热意的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麻木的钝痛,攀附□□还要许久才能消弭。
二人草草吃完了饭,孟居安又出去了,说是去拿点药给他热敷。
楼里药堂大夏天竟房门紧闭,孟居安屈指敲了两下,里面传来有些沙哑的答复,声音扬着:“请进。”
孟居安推门进去,里间木桌上两人正在吃饭,一个毫无疑问是卫庄喆,另一个却是陆景行。
注意到孟居安若有似无的一瞥,陆景行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愣愣地剜了他一眼。
他双眼红通通的,眼晕有如海棠微雨,脸上也是绯红,两片薄唇更是鲜艳欲滴。孟居安不能不注意到他碗里红得令人发指的辣椒,堆叠了小半碗在红汤里浮着。
卫庄喆也跟着他疯,吃得热汗淋漓嘴唇肿胀,眼镜起了层白雾,迷迷茫茫,除此之外倒也正常得紧,可见其人非常耐辣。
孟居安胃里隐隐作痛。
这一碗辣得哭出来都是轻的,嗓子不能要了也是轻的,重点是命都得吐掉半条。
孟居安只是惊讶毫不关心,拿了几味清热化瘀的草药包成数袋,又拿了两只布袋揣着。
许是他拿的药太也存疑,陆景行嘶哑着嗓子问:“你哪里去,拿这些做什么?”
语气里满是质疑责问,充满敌意。
孟居安总在陆知意院里,这点他不会不知道。
陆景行表面素来潇洒有礼,今日竟这般不善起来,见孟居安毫不理睬拍案厉声道:“你敢胡作非为看我不弄死你的!”
“我可日日都在胡作非为。”孟居安扎了药包提起,心想干他们这种勾当的哪有什么干净人,好笑。
“意儿是我陆家人。”陆景行沉声道,已是脸色铁青。
“真有意思,你管我呢,”孟居安停步斜睨,脸上浮了冷笑,“我可不姓陆。”害陆知意伤那么重也不见如何关心,旁人好生待他又来聒噪,救命之恩就能这般颐指气使了么?
他说完扬长而去。
卫庄喆实在忍不住扑哧一笑。
“小混账,小混账……”陆景行只连声骂着三个字,没有任何花样,断断续续咳嗽个不了,不知是辣的还是气的。
他待赶上去又被卫庄喆拉住,温言解劝:“好了好了,跟小孩置什么气,他……”
孟居安去得远了,后面的话便听不到了。
——卫庄喆总给他匪夷所思的奇异感觉,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可孟居安偏偏认部得他。他的语气也莫名其妙地使人觉得亲切,之前一定在哪里听过。有机会定要盘问唬诈一番。
天已昏暗朦朦胧胧,昏黄的月牙隐在树梢,云缝里透出一线微光。
陆知意趴藤椅上睡着了,孟居安自去煮了药,装布袋里敷他腰上,舒适的温热使陆知意在睡梦中微微瑟缩了下,眼皮掀开瞧他一眼长睫又即垂下。
万籁俱寂,啾啾唧唧的虫鸣长伴风声传入耳中,极静谧。睁开眼,月影床前,霜雪般洁净,满床满院。
三更过了吧,陆知意想,腰身暖融融的,蒸烫得极舒坦,额上也浮了层细汗。这时就看到了床前坐着的人。
“小孟,还不睡么?”
孟居安从纸上抬起头,抻腰舒筋,“生病受伤的人都得守着,我哥以前老犯牙痛。”
他说到这就不说了,孟成章犯牙痛的时候孟居安总是日夜不睡歪缠着胡闹。那时候太小了,哥哥病一好,良叔送来的好吃的大都进了他肚里。
生病受伤有人守着,是最幸福不过的,陆知意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很多东西没有就也罢了,得到才会不甘心失去,这是人之常情,难以克制。
他向往。
“你们感情真好。”
“手足兄弟还能不好么,”孟居安看着他,眉眼带笑情真意切:“你也是。”
是兄弟,如至亲,同手足,似肝胆。
风一吹,月光便如水般流淌。孟居安这话是认真的,认真得让人心窝子泛酸,陆知意眼睫簌簌,慌忙移开了视线。因哭泣而剧烈抽噎的人会全身麻软,大脑一阵接一阵发昏。此刻,陆知意灵魂里便是这般难以平静地震动着。
孟居安出去了一小会儿。
腰上的布袋又换了更为温热的熨帖着,暖流直击到心里去。陆知意强抑激烈心绪轻声道:“你好似什么都会些。”
“村里老人腰腿毛病常有,我有时给鹿老头儿打下手挣饭吃,见得多了可不就会了。”接下来说的话浑不似他平素为人,可见是玩话:“我倒想过,等以后老得动弹不得,我便摆摊坐堂当个蹩脚郎中,糊里糊涂了此残生。”
“那时候,我也要找你看腰腿的。”陆知意淡淡一笑,恰似妙笔生花,霎是生动。
两人相视而笑。
静夜的谈话总是很享受的,天地空茫,无人打扰,万物都在魂牵梦萦里喜乐忧惧,唯有眼前之人是真实而鲜活的。
陆知意点了床头灯烛,话不多久又转到无道经上。孟居安乐意奉陪,知他满心满意只在上面,可说以身相许忠贞不二。
翌日清早,吃过早饭,孟居安又去楼里抢任务。楼里横七竖八呼呼大睡,他心里犯疑,索性将千机楼近来任务看了个遍,倒也奇特,都是挂在他与陆知意名下。
全都无关紧要,与门派世家无关。
如此一来,就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近来没人拼死拼活的抢,原来是他俩替旁人做了嫁衣裳。
孟居安择精拣了两个——银钱可观,其余便都撂开,陆景行不会不明白。他接着去药堂一趟,而推门进去已经人去楼空。
孟居安心头缭绕上一团迷雾,总觉得卫庄喆此时离去大不寻常,脑海中过滤着种种蛛丝马迹,信步向万家小巷走去。
毫无头绪,他从袖里取出巴掌大的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上面四个龙飞凤舞的灵蛇族文字,是夹在昨晚翻看的无道经纸页中的。
刚走到巷里,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已赶到面前,妇人神色急迫,拍腿跌足地嚷:“相公你怎么才回来,你家娘子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