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凉如水，穿林过树，丝丝缕缕缠绕屋里。

孟居安呼吸重了。他瞎，被那些瞎子传染了，杀人不眨眼的孟居安哪里像好人了？心里这么想，却挡不住心脏的突突悸动。

连空气都燥热难安。

“你是不是对我？”孟居安眼神怪异，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而陆知意凝视过来的双眸仍旧纯澈平静。

“算了。”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两个大男人情情爱爱简直有病，他大约脑子抽了。

“屋顶有人，”陆知意食指勾动，一人自大开的门扇飞入，被牵动着平稳落地。

面貌平常，普普通通。

是普通。

“掌门，陆公子。”他恭恭敬敬躬身作揖。解释自己自三十年前便一直在这，对此间情况可说了如指掌。

正好有事问他，普通随便果然遍地都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孟居安问的是无道经。

这功法寻常人练不得，但似乎……陆知意也并不能练！

“掌门问到点子上了，中间确实有很大问题，常人练不了无道经，那也正常。但这门功法只有灵蛇族女子练得，而陆公子为何能练，小的也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陆公子他，他是不男不女的？”

说什么鬼话，陆知意是男是女不明摆着么。或然魔教抢他正是为此，以前的陆知意找到了非同寻常的法门！

“他们口中的夫人是谁？”孟居安沉声问。

“夫人您自小认识的，还用我多说嘛。”

是她！孟居安已然意识到，自小照看他的代姨便是所谓的夫人。她想要的是无道经，但黑鬼村人早在练无道经，莫非他们手中的无道经都是残页，这样的话便说的通了。

“孟图南来过这边么？”

“这我可…我可不知道了，陆公子出了乾元洞的事我又哪里知道。”普通吞吞吐吐，苦着脸瘪了嘴，窝窝囊囊毫不知情的样子。

他来过，并且带走了陆知意。有点难以索解啊，普通既然能知道他是新任掌门，可见这里消息何等灵通，那就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孟图南带陆知意去了哪里，究竟做了什么，里面的真相到底如何，他一定要弄清楚。

“乾元洞在哪？”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普通连连摆手，“孟大盟主或许是偶然闯入，顺手捞走宝贝，要是我们知道，哪还有他的份。”

隐秘，不为人知。但总有人知道，至少那个福叔该知道一点端倪。

陆知意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孟居安晃他一下才回过神，望过来的眼神仍有些呆滞。

“乾元洞，有印象么？”

陆知意缓缓摇头。

“我们去找福叔，你不是想弄清真相么？”

“他不会知道。”陆知意复归常态，平静地道。

“一鳞半爪总该知道些，一起？”

“我不去”，陆知意目光移向别处，长睫低垂颤动，“小孟，我累了。”

他有些不同以往的紧张，委实不知从何而起。

“成，躺下休息，我去去就回。”

陆知意极轻地点头，待他二人走远才渐渐放松，手掌在床单细细摸索，寻那处空隙。

一切都被孟居安看在眼里，他对普通交代了几句话去而复归。

陆知意摸了许久终于停下，那一下似乎勾到了什么东西，他眼神凝住，而后微微舒了口气。

——他抬起头，猛然间看到孟居安站在门外，就有些呆住了。

孟居安一步步走进去，略带笑意的目光逼视着他，俯身挨近了，“你骗我？”

“不是，”陆知意目光躲闪开，向后退离些许，“是直觉，并不确定。”

“真的？”

“小孟，我永远不会骗你。”

他终于直视孟居安，神色清明淡和，目光隐含着郑重其事一丝不苟的神情。

他太不会说谎，孟居安笑了声，屈指敲他额头，“你能骗得了谁。”

他们内功不弱耳力非常，也是夜深风静，一点声响便格外明显，枝杈那么轻的晃动在二人耳里漾起轩然大波。

人很多，有四五十人的样子，且都是高手。

这里距淮州沈侯府已是不远，再不下手便没了机会。

魔教必然做了万全准备，不能硬拼，设陷阱也来不及，只能攻其不备，先下手为强。

孟居安这么思量着，陆知意已拉住他手臂，轻声道：“上来。”

他未明所以还是跃上床去，也不知陆知意触动了什么机关，整张床陡然一翻，二人就被翻进了床下空间。

突然的失重令人来不及反应，空间越向下竟尔越发狭小，四周石壁光滑无可借力，到后来两人几乎贴身抱到一处，直落数丈才踏到实地。

仅容一人之地站了两人自然挤挤挨挨转身不能，便连抬一抬手也有难度，孟居安双臂揽着那截细腰，为避免他瘫下去是用了力的。

墙壁某个点透出微弱莹光，溢满整片空间。

“放一放手，让我坐下。”陆知意声音带着细细的喘息，黏着湿意，他双臂攀在孟居安肩上，腰身被箍得有些疼了，这般勉强立着太过辛苦。

下方寸土之地仅能容一人坐下，“能坚持么？”

“机关，在下面，”陆知意额头已见细汗，身上也有些黏腻，“这样够不到。”

孟居安想了想，话里带了低沉笑意，起了戏弄的不怀好意的心思，“那可得罪了。”说罢膝盖已将陆知意双腿顶开，而后揽他屈膝坐下。

陆知意从惊愕中回过神已跨坐在他身上，位置也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那机关似乎位置颇为靠下，他不住向前挪动，竟是毫不避讳。孟居安猛地按住他腰，双眸幽深，似乎酝酿了暴风骤雨。

“别乱动！”

身下变化不言自明，陆知意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不动够不到。”

二人僵在那，唯有呼吸交织缠绕。

“找机关。”孟居安极沉地呼了口气，竭力压下那点躁动，这可真有点难以收拾了。

陆知意被他按住无法再动，俯首帖耳的，上身只得倾靠着嵌他身上，在他身后墙壁摸索探询。

孟居安随意打量，终于看清了那点微光——竟是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珠子严丝合缝地镶嵌在身侧壁上。这时陆知意抬起头，柔光映在他脸颊颈上，温软似玉白腻如珠，光晕之下浑无半点瑕疵。

“在两处，这边，还有我身后墙上，你找找。”

“好。”孟居安说，就往面前墙上探去，陆知意被他带得贴上石壁，孟居安就看到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耳珠耳廓近在咫尺，似乎能看到皎洁下细小的青色血管，“你怎么这么白。”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

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小婴儿都未必有这般光滑软嫩。

温热气息拂在耳畔，整只耳朵都煮熟般泛了红，陆知意瑟缩一下，樱珠般的耳珠跟着颤，他有些不自然地问，声音被浸染得有些别样意味，“小孟，找到了吗？”

孟居安仍在探着，呼吸粗重了，像在克制着什么。

“小孟？”陆知意终于有几分恍然，被身下突兀感觉惊了一下，有些担心地询问，那点惊疑不定也难掩住，顾左右而言他，“不好找吗？”

“找到了，”孟居安更急于摆脱这种窘境， “是要一起按？”

陆知意以真气抵住先前那处，两人同时按下，身下又是一空直坠下去。狭小的空间发出微小的哧哧声响，四面钢尖自上而下突出，实是避无可避。

孟居安护人在怀纵身冲下，以冯虚身法总算抢得先机。下方愈发开阔，箭矢纷纷，空间足够，惊鸿步避掠毫不费力，孟居安足下疾点旋身翻过，又落数十丈，细软的手忽然捂住他眼，身下似乎破开一道暗门。

孟居安暗运内力翻身在下，轻飘飘落地，身下触感极为绵软，似乎铺了极厚地毯。

小瘫子缓缓撤开了手，“有点亮，慢慢睁眼。”

耀目光芒蛰刺眼皮，这不是有点亮，是光芒耀目晃眼生花。孟居安适应许久才睁开眼，目之所至金碧辉煌，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简直是一个藏宝金殿。

孟居安快被闪瞎眼了，里面巨大财富几辈人都取之不尽，但它属于陆知意。

孟居安饶有意味道：“你很有钱。”

“你只管拿。”小瘫子撑身坐起，游目四顾，寻找宝库机关。

整座宝殿浑如一体，更无半点破绽，二人敲敲打打找了半天仍毫无收获，空守着一堆宝贝，没吃没喝早晚是个死。

折腾累了只好在一地宝贝中间休息片刻。

都找遍了，还能在哪？毫无疑问这里空气流通，否则他二人早憋死了。他们从上面落下……

两人双目交投，不约而同看向宝殿金顶。

“我上去看看。”孟居安腾身跃起，在金顶各处搜寻，一整块光灿灿的圆拱浑然天成令人惊叹，万颗明珠光晕完满交相辉映，孟居安屈指连连敲击，都翻遍了也不见任何空虚可疑之处。

最后只能下来。

陆知意凝眉细思，寻觅脑海中细若游丝一星半点的往昔遗迹，在断壁残垣中费力拼凑，额头沁了层薄汗。

——对这里他印象很浅，浅到像炎炎烈日下蒸发的露珠早已了无痕迹。

“别想了，就这么呆两天也死不了，”孟居安敲了敲他额头，“躺下歇会。”说罢躺到宝贝中间，也不嫌硌得慌。

陆知意眉心舒展，默默无言坐着。魔教是找不过来的，可他们也无法出去，他望着金碧琉璃的宝顶，想到死亡觉得理所当然无动于衷。

但小孟一定是不想死的，非青山绿水无自由气息，入目只有丑陋憋闷的金光宝色灼人眼球，何况又跟只不人不鬼的非我族类死在一处，实在好生冤枉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