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来山雨时断时续,算是天公作美。
“用心用心,心不静则事不成。”疯老头一把石子带风呼啦啦打将过去,孟居安左闪右躲,然众石子互相牵绊打来打去,愣绕着他打过好一顿才甘心落地。“躲又躲不开,嗐!那又何必躲,我记着惊鸿步飘字有一心诀叫做‘吟啸徐行’。你看他做什么,再不专心练功我可掐死他了!”
你要不是总伸爪子掐他我会专不了心?还真是不可理喻。孟居安气怒好笑,练这高深拳掌还要躲疯子防不胜防的石子;疯老头稍不满意更要把着人质威胁,生理心理实在饱受摧残。被折磨得紧了愈发心浮气躁定不下心,打又打不过那就更加难以下气。
但惊鸿步可没‘吟啸徐行’这一招,是了,应当又是疯老头冯虚行轻功的路子,孟居安暗自回思,想他先前所言轻功要诀。
疯老头监工无聊本想与陆知意手谈几局,奈何小娃娃啥也不会,只能胡乱玩个五子棋聊以消遣。
“本来不动如山,专心把拳掌练好也就是了,”老头眼尖,揪着孟居安错处又一把乱石齐出,孟居安左支右绌去躲,“非要两者兼得,鱼跟熊掌都要,贪心不足也是武学大忌!”
疯老头跟着掐住陆知意胳膊一拧,对其手感很是满意,仍板着脸训斥:“还加上你这第三者!我派观心要的是镇定如恒不骞不崩,巨变伤痛之下方寸不乱坚如铁石,要不然有什么用了?”
疯老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全把自己疯癫迷乱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陆知意对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并不在意。树枝在地上画颗星星,然后五星连线,两汪水眼睛看着老伯,认认真真道:“他可以,用心的人任何事都能做成。”
“心?你瞧他心思在练功上?”疯老头一看地上棋子傻了眼,咆哮一通后顾左右而言他,指着孟居安投来的锐利眼神,十分的恨铁不成钢:“都说勤能补拙,他的勤奋都是摆给人看的!”
每天天不亮就练,三船五车的汗,怎就不见一点成效?那就全是白费功夫。
太多的事,结果远比过程重要。
陆知意微微皱眉,看出些端倪,常人把他难以表达的想法宣之于口就是:孟居安是很用心的,但总是不成,难免急躁冒进,这种心态下三心二意在所难免。纵躲石子也是有心无力,惊鸿步很好,只是还不够快。
一簇簇白云周游来去,在天上软绵绵堆着,人恨不得躺上去睡上个三天三夜。孟居安拿树枝作刀,倒悬在树上挂腊肉。
“当什么猴子呢?”疯老头嘟囔了句,注意到他脚下游走交挪施展冯虚行轻功,身上大汗淋漓落到地上就砸几个小坑,于是又变得和蔼可亲了:“好孙儿,你是好争气的。”说着竖起大拇指,自回山洞睡他的午觉。
孟居安沿树枝倒走几个来回,翻身落地,找个空地坐了,抬眼瞧向陆知意,“他掐你怎么没反应呢?”
遇到想管管不了的事,那才郁闷,人都有个无能为力,孟居安就是这么个心情。最郁闷处在于这是因他而起的。
陆知意没懂,就摇了摇头,“小孟,你全套步法走来我看看。”
孟居安就知道了他压根没放心上,“那也成,你胳膊我先瞧瞧。”
陆知意撸起袖子,两条胳膊抬起来。
老头手上没个轻重,一溜的青红紫印,瓷白的底,绽开的万紫千红……孟居安眼热,那一瞬就别了头,下一瞬纵身出去,穿枝过杈,当下把惊鸿步反反复复走了三遍。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陆知意对他轻功情有独钟,孟居安这一句问得过于戏谑调笑。
“不够快。”
是快,但还不够快,孟居安早觉着了,步法纷繁玄妙有时也鸡肋。损有余补不足,再高妙武功也得反复完善,并不是所有一板一眼都是好的。
“你说在水里练功有所悟,倒提醒了我,”孟居安眼光里又含了星子,亮得人心颤,“水无常形,是自然造化,日月星辰山川湖海,乃至一草一木蜉蝣飞虫总有其理,生生不息循环往复。师法自然,无道经大约是这么着。就好比你眼前这棵树,植根地下,又吸收日月精华,经雨露风霜。你懂我意思么?”
“灵气”,陆知意心思电闪,恍有所悟,“万物有灵……我记得——”他凝神思索,追忆前尘脑子里微微发痛,再往深处想就仿佛触到了无底深渊,只有黑暗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直至孟居安在他肩上捏了下方始回过神,语气轻轻地说:“想不起来。”
“并不坏,不断遗忘,才更容易活着。”
陆知意不知道方才神情有多失落渺茫,充满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的茫然无措。这时的孟居安亦不察觉自己很温柔的安慰了人。
跟此刻山野树林掠过的清风一般无二,像太不经意施舍的微笑,无声无息的东西往往能令人长久怀念。
“我能帮你,”陆知意放弃追思,又是那种认认真真的神色,“你去上面,这次快一点,别停。”
这话怎么听着怪别扭呢,孟居安压下心头那点古怪想法,“你省省,再行功不是伤上加伤。”
“没事,不会怎样。”陆知意双指拈了片树叶,甩手掷出,手指连动,切削齐发,青碧树叶翻翻滚滚浑如密网!
孟居安左闪右躲,倒纵前趋纵高伏低,时而横身跃过时而侧身躲避,脚下不敢稍停……久而劲消叶止,孟居安随即停下,气喘吁吁,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果然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还不够,不到极限。
“继续,再快些,不准停。”
这几个字带着警告意味,还特地加了重音。孟居安环视四周,心里跟着打了个突。好家伙!数不清的树叶嵌入身畔树枝树干,随陆知意引动而发,他若再停非被切成七八十片不可。
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孟居安被困在当中,如案板上的肥猪,眼见宰割刀随时落下反而更加谈笑风生:“你这是帮我?”
“太慢,再快些,”陆知意咬了下唇,“你要快到极处,我如今不太能控好。”
他手指不由自主微微颤抖,抖得孟居安心惊肉跳,一片利刃正巧从□□削过,“千万稳住!我可不想断子绝孙。”
他孙字刚落地,嗖嗖嗖叶刃齐发,左右前后,孟居安闪身纵出,叶子穿插汇聚与头顶叶片齐发而至!孟居安被包围着左闪右突,每片叶子都被无形劲力牵引,快准狠!毫无顾忌肆意横行。
总躲下去不是常法,孟居安趋避之余也以拳掌相还,如此酣畅淋漓地练上半个时辰,惊鸿步更见灵透快捷四字。
一通下来孟居安神采奕奕,挂着陆知意有伤在身不便于贪恋,“受得住么,歇会儿。”
“没事,你继续。”陆知意脸上漾出丝缕微笑,衬着明眸皓齿,莹莹的。
看得出,他开心,比孟居安还开心。孟居安心跟着那么摇动,“你整天呆小院里干吗?”
他说的是不杀人的时候。
他俩都是亡命徒,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江湖上人人都是亡命徒。
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潇洒快意走江湖。
“我不能走。”
瘫子当然不能走,但他瘫了的不止是腿。
“大多事都颠倒了,”就像他觉得自己瘫的只是腿,孟居安打住话头随口念道:“月亮明光光,贼来偷酱缸,瞎子看见了,哑巴急忙喊出房,瘸子追上去,缺手也来帮,一把抓住头发,看看还是个老和尚。”
陆知意听得有趣,笑也静静的,透出几分不熟练。
风慢慢的,树叶也随着慢慢摆动,快的是他手下翻飞的叶刃跟孟居安玄妙万方的步法。
孟居安视线倏然一停,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陆知意手指稍顿,孟居安快如逾风已脱阵飞出,环住陆知意的腰纵出数丈。几柄飞刀破空而至唰唰唰钉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