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淡白柳深青,又是一年春好处。小小院落高墙矗立,两边韭菜嫩白菜沐浴在月光下,显得青翠欲滴。
孟居安悄无声息立于墙头,小瘫子没瞧见,自顾自收拾他的葡萄架。
一个布包砸到肩上,陆知意身子晃了晃,叠下腰颇费劲地从地上拾起。他偏头就看见了孟居安。
孟居安身后是一片汪洋星海。
然后那人影一闪而过,星海就还是那个星海。
布包里是老房斋的绿豆糕。糕点尚余温热,甜腻温软的香气扑面而来。
小瘫子整个人笼罩着淡淡月晕,幽幽然恍惚朦胧。他低下头拈起糕点,手指纤长分明。
群猫自各个角落奔来,一哄而上,场面混乱不堪。小瘫子保不住他的绿豆糕,就是躲开也不能够。
直到抢净才有片刻消停。
晚上月影朦胧时,墙头就有人给他送吃的了。
在日复一日中,小瘫子每天固定仰望墙头。
他不知道有时候因为等待就有了期待,某些难以言说的情愫悄没声的破土而出。
距半年之期不到两月了。
孟居安每晚必出。这日里,周百里被他的躲躲藏藏搞得十分气急败坏,待他跃出许久后一掌推出,厚达数尺的石门摇撼倾倒,轰隆隆塌在地上。
楼主自对面探出头,顶着一团鸟窝,十分的心力交瘁,“小周啊,你消停会儿行不行,过几天我要出任务,休息不好那可有性命之忧。”
“楼主,孟不逊禁闭期间私自外出你管不管?”
“哦,他外出了。”楼主很无所谓地回答。
周百里奔跃而出回身指道:“这里空空荡荡,他人早已不知……”去向两个字被他含在口里,再吐不出来,因为孟居安好端端的坐在凳上。
现在外出的人是他。
“小周,我知道你不想关禁闭。”楼主苦口婆心地叹气,摆了摆手,“罢了,你再多关半年磨磨性子。”
然后窗户就无情地关上了。
周百里怒不可遏给予孟居安迎头痛击,孟居安不甘示弱侧身避过。
“你刀呢?”周百里决定在武力上将他打倒,“有种痛快比一场!”
“我不用刀,”孟居安双目灼灼,十分慷慨豁达,“你尽管招呼。”
“是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周百里被他一番算计再无丝毫容让,烈焰掌一十六式全力打出,一时间只见掌影如刀似刃,摧枯拉朽雷霆万钧!
孟居安凭着巧妙步法左挪右移前闪后避,他虽趋走如风进退有度,但烈焰掌势沉力重,仍不免被掌风扫到,竟尔不能还上一招半式!
斗到间深已是不支,孟居安又越顶而出不见踪迹。
周百里不再声张,生怕他又去而复返而枉自吃亏。
月影满院荡漾银辉,这次孟居安落至墙头正撞到陆知意视线里。
“小孟!”陆知意像极快活的,拆开他丢过来的布包就更乐得晕头晕脑了,可面上连一点细微笑意都碾不出来,他于是很认真地真心实意道:“你是好人……”
“哪个好人夜里偷摸爬人墙头。”孟居安嗤笑,被个高墙大院的小爷弄得这么见不得人,还是个瘫子。
前番收留之恩不报也罢。
“好人爬墙头是为了做好事。”小瘫子确定地说,又低下头自言自语,“为什么绿豆糕都不一样也不一个味道?”
他送过百花糕绿豆糕马蹄糕海棠糕桂花糕香糕水晶糕等等糕点、还有鱼翅蹄髈甜雪虾炙各色美食,又有奶白葡萄雪山梅以及各式蜜饯。偏生小瘫子只认得绿豆糕,把什么都叫绿豆糕。
好像天底下只有绿豆糕一种美食佳肴。
陆家是有多亏待他似的,把一颗水灵灵的小白菜整干巴了。
漆黑天幕几点星子摇摇欲坠,孟居安手枕脑后搁墙头躺下,身上疼痛似乎轻了不少,不一会儿即沉入梦乡。
群猫蜂拥而上,小瘫子的龙凤糕又没保住,他也不在意。抬头看孟居安睡得正香更不打扰,推轮椅进屋自去睡了。
孟居安养精蓄锐,周百里逮着他就揍,下手凶狠毒辣。孟居安渐能还上几招,指点掌劈拳脚相加。月余之后又可斗上几十招,偶尔竟能压上一筹。
周百里不想他进步如此神速,初时争斗之心已转为杀心,二人行招走式间更凶狠异常百倍!
半年里他们互相切磋,高手之间相辅相成,实际各有长进,自不必说。
这半年里江湖上所发生最大的事,无疑属蓬仙岛旦夕之间覆灭惨案。
那时孟居安正在禁闭。禁闭期满后他抢得第一个任务。主楼里的任务是要抢的,明争暗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所不用其极。
每每任务下达,都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的任务是刺杀阴山派掌门,盛凛。
十月二十,惊天门门主俞观止五十大寿,武林中人齐往贺寿,唯盛凛传书致歉,推说身体抱恙难以亲至,不日即派四个儿子赍礼赴宴,上山拜寿。
——分楼消息确然证实,他连月来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阴山派盛家擅用钢鞭,死的盛超虽不成器,但其父盛凛却是个狠角色,江湖人称‘玉碎三鞭’,名副其实不容小觑。
他杀人只用三鞭,一鞭断骨,一鞭碎筋,最后一鞭魂飞魄散。
确有此威。
孟居安孤身一人,他不必要等陆景行宝马香车一路招摇过去,那样只会死得更快。
再说,后者必须宝马香车一路招摇去惊天门参加寿宴,分身乏术。
楼主说盛凛有一致命弱点可以用之,年前他新纳了一小妾,十分宠爱,曾因半语之失夜雨跪地求肯谅解。
江湖上传为笑谈。
陆景行嗤之以鼻,雨中跪地博佳人一笑,真心可鉴,那不该是美谈么?深切表示盛掌门性情中人虽死犹荣。
——安州阴山派。
阴山派名为阴山派,实际并不在阴山上,一整片宅基地绵延数十里。家门兴旺数代同堂。内分东西南北中四堂,环伺包围坚如城墙。
可这些在惊鸿步下皆如无物。
掌门高居中堂,院里老榕树冠幅广展,如张了巨大伞翼。孟居安隐伏其上,被细密树叶重重遮蔽。他将呼吸放得微不可闻。
要耐心细致,不可错过任何时机。
一连三日,孟居安摸清了盛家明哨暗哨排布,交接时间,各堂里百余人各司何职,以及最重要的——盛凛作息如厕乃至行房都在他耳闻目睹之下。
他见到了盛凛传闻中的小妾,那位妾室相貌不俗,更且弹得一手好琵琶。然而引起孟居安注意的却是她身旁的男孩。
是的,一个十四五岁毫不起眼的小孩。
值得人注意的不是他本身,而是盛凛对他的注意,孟居安注意着目标所注意的,愈来愈难以明确心里荒谬绝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