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过后,他们四人也相继回到了各自的日常,降谷零的缺席正如往年卧底任务销声匿迹时一样,没在公安那边掀起什么波澜。风见依旧穿着那身线头乱翘的绿色西服,去霞关路上顺手买个饭团,囫囵吞下就开始一天的办公。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那便是风见开始留意身边人对各种事务的看法。
此次降谷零的停职是除了卧底任务以外全面性的暂停,所以风见还是得负责情报网方面的交接。零组方面,风见并非是第二负责人,但却是降谷零的对接,因此许多报告也会经由他手处理。
木村、三浦等铁血降谷派不提,风见留意的主要是那些摇摆的中间派。因为没有明确表达出意向,才有被其他方面拉拢的价值,正是因为了解这个游戏规则,才能在派系林立的公安里立足。
「风见先生?」
风见往后一仰,手指翻过报告的下一页,以思考的状态假装自己刚刚没有走神。他的同事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叫过他一声后也没有下文,听得风见心里直打鼓。
如果降谷先生在的话……想到一半,风见赶紧又翻过一页,挥散这个没用的想法。他把头埋到报告纸中,假意对报告的内容进行核对,实则用眼侧悄悄观察对方的行为。
见自己没有接话,对方果不其然举起手轻咳了一下,掩饰刚刚的失态后,再次开口道:「风见先生的话,最近也很忙呢,大家有点担心,明明才刚康复对吧?」
「啊啊……」风见随意地应了两声。
「所以风见先生如果需要的话,我们都是可以帮忙分担的,毕竟任务经常又急又重,对吧?」来者颇有暗示性地说道。
风见听得汗流浃背,这话里话外的是在抱怨降谷零蛮不讲理,但如果风见需要,这些人立刻就能另立新王。如果是石川在,怕是得哼笑出声:离间离到降谷派头子上去,真不知道他们是自信还是蠢。
但降谷派毕竟占少数,他们还没有可以直接回绝的资本。
「这个……我们的职务性质大概就决定了这一点,很多时候也没有推脱的道理……」总而言之先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但你说得也有道理,大家要一起分担才能完成任务。」
风见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回答,认为他至少没有明确地拒绝后正要继续客套,正巧手机响起了邮件提示音,在示意失礼以后,他抓起手机,看见了屏幕上熟悉的名字。
「看来风见先生有要事在身,那么在下便不打扰了。」说罢,同事干脆利落地站起,欠身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
风见把脑袋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来,在看到对方关好门以后,迅速低下头打开手机。那封署名“0”的邮件里只有寥寥数句话,语焉不详地询问他现在是否能够协助抓捕一名越狱犯。
虽然很好奇为何一个基本都被公安停职的人能够遇到这种事,但风见想了想,现在处境最艰难的人正在前线奋斗,他也确实应该多少分担一点。这样想着,他点开附件,看见了一张作为犯人过于普通的脸以及一个略微熟悉的名字。
风见猛然记起,除了那位“生死不明”的幼驯染,降谷零也确实还有三位同在警察系统却不隶属于公安的挚友。
溜出霞关,风见眼尖地看见了某辆熟悉的白车后猛地一拐,快速开关车门后,看见了许久不见的降谷零的脸。他的金发上司不知在想什么,无言地启动车子,一脚油门开离了市区。
风见用余光瞥了一眼降谷,后者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一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指了指文件,让他自行翻阅。见降谷那不太好看的脸色,风见咽下了所有那些问候用语。这个状态他熟,一般出现在降谷零遇到某些没办法自己解决又想不通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与其问个明白,不如闭嘴干活。于是他收回目光,专心翻起了资料。
不厚的一打A4纸详细地记录了该犯人越狱的始末,还细心地用不同颜色的笔画出了疑点。监狱方面的事后追责非常快,几乎是丢了人后马上联络他们还爽快地道歉。对此,风见长呼了一口气,既然道歉的效率这么高,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做好点?
很显然,那几乎划破纸张的圆珠笔迹对风见的不满表达了安静的支持。
待车子停下来的时候,风见也才将将翻完两遍,背熟了各项调查结果。人是近期有的异动,据狱警回忆,犯人本来进监狱后还算老实,最近不知为何开始躁动起来。若有若无地开始缩着脖子溜边走路,询问其狱友后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甚至因为没有出格举动,所以也没有对其有过什么细致的观察。
可这表现不就是说他心里有鬼吗,那还不询问一下?!风见忍不住在心里咆哮道。
他深吸一口气,翻回第一页。那个邋遢的男人双目无光地盯着镜头,普通的长相,普通的特征,偏偏却算计到了爆处班最优秀的那批警官之一:萩原研二可因为这事远离一线好一段时间。
真是怪啊,明明看不出有什么本事,但……「这个男人就是炸伤您同期的……」
过了好一会儿,车内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风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心里想的东西说出口,一想到这彷佛是撕人伤口的话,他就觉得倒吸一口冷气,赶忙向降谷道歉。降谷挥挥手,表示自己没有在意,不如盯紧犯人别让他跑了。
风见松了口气,他希望能帮到目前处境不利的降谷零,可不是来给人添堵的。
但俗话说,越忙越乱,越乱越忙,真心想要帮上忙的时候未必能达成效果。身上喜提绷带创可贴大分套餐的风见面无表情地想到。
而比他脸更黑的人正拎着医药箱,拿着听筒隔着一层玻璃在里面对同样满脸创可贴的降谷零暴躁地说教。金发上司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才勉强让医生消气,后者狠狠地拍了自己大腿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些什么。
风见站在加厚的玻璃外,看着脖子被套上炸蛋颈圈只能待在地下室的降谷零,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该道歉吗?可对方似乎也并不介意。这里基本屏蔽了大部分信号,理论上不会因为遥控而暴炸。可就算炸了……
他看了眼正和其他排着队的下属们交待工作的降谷零:就算现在有什么他们没查出来的定时器导致项圈暴炸,这层玻璃能至少保证他们这些守在外面的下属不会受到任何致命伤。
这还是他刚醒来时,木村一脸复杂地告诉他的。
排队的人渐渐少了,风见才磨磨蹭蹭走了上去。见他半天没有开口的意图,降谷轻笑了起来:「这都是什么样子啊?」
「抱歉降谷先生……」风见低着头,弯着腰向降谷鞠了一躬。
见状,降谷慢慢收敛了笑意,换了个手举话筒。他平静地看着风见在玻璃那头满脸懊悔地述说他对先前行动的不甘,明明离逮捕只剩下一步,却被不明人士抢先。这下本应该能攒下功绩的行动,变成了一个新的失误。
降谷等风见的声音逐渐小下来后才缓缓开口:「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改变不了这个。」听见这话,风见浑身一震,降谷无视了对方的反应,轻声说了下去:「所以让我们想个办法挽回吧,先从帮我找几个人,拦下个案子开始?」
风见抬起头,看见了对方有些使坏的小表情。
希望您的指示并没有在捉弄我。风见在说完要求而收到全体搜查一课的怒视时,如此想到。
手里拿着明显是其他案子资料的佐藤“啪”地一下拍了桌子,刚想说点什么就被高木和白鸟联手拦下。目暮警官一脸严肃地摆出各种规章和情况,试图跟他谈论条件。
但这都不是他的目标。
风见越过站在最前面的目暮向后望去,戴着墨镜叼着根没点着的香烟的松田阵平正半个身子倚在办公桌上,随手翻着搜一这边的报告,全然不理会这边的喧闹。
似乎是注意到了强烈的视线,松田抬起头来,左右看过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风见裕也身上。
「我们能理解公安的需求,但……」「是什么颜色的?」
松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目暮的劝说和佐藤的争论,一时间,整间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松田打得是什么算盘。
看风见没有反应,松田以为是他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是什么颜色的?」
「呃……是粉色和蓝色。」风见思索了一秒后回答,在这个问题上,对方是专家,而且降谷也没禁止他对着对方透露这个。
「粉色和蓝色?」松田带着反问的语气略微提高了声音,他摘下墨镜,眉头紧蹙:「那他人呢?」
风见想都没想地接道:「我无可奉告。」唯独这点,他不能对着这位上司挚友透露,如果想知道,那就必须跟来。
二人对峙了半晌,松田阵平点点头,说着「我知道了」便戴上墨镜准备出门。佐藤试图阻拦了一下,但他也只是摘下墨镜露出眼睛,说着「相信他吧」、「不是什么大事」之类完全没能安慰到人的话,挥挥手离开了。
风见拿着资料带着被蒙上眼睛的二人,心情微妙地坐在了副驾驶。之所以多了一人,还得感谢松田秉持着“有难同当”的精神,在路过爆处班的时候把自己的幼驯染也喊了出来,美名其曰“拆蛋专家买一送一”,不由分说地把人拉上贼船。
就冲着他还记得叫上萩原凑热闹这点,萩原警官怕是还得谢谢人家。风见在心中腹诽。
他抬眼从后视镜看着这二人一个双手环膝正坐一个用胳膊肘搭在窗户上,但总归都安分地待在位置上时有种不真实感。据他们的情报,降谷零的同期包括他自己,是那一届有名的刺头,偏偏成绩不错,气的教官捏着鼻子给他们写评价。
果然是同期嘛……风见想到了现在不知道人在哪里正干什么的伊织,突然有点不爽了起来。
不知是太久没和伊织联络还是本就没有几个特别能交心的同期,风见对同期的想象基本停留在漫画式的宿敌好友层面:“果然没有我就不行嘛!”之类的战友情。
可降谷的同期无法在现在的战场上成为他的队友,与其说没有同期就不行,倒不如说没有同期还能少点事……风见回忆起他们几个人前些天的聚餐和分析出来的各种混乱的派系斗争,不禁叹了口气。他这突然的举动引得充当司机的木村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随着车辆渐渐接近公安的地下设施,风见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一个极端可疑的逃狱事件配上不明身份的炸蛋犯,现在又加上了降谷零身上的新型炸蛋,时间还撞上了万圣节的狂欢,他们的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他看着二人被其他同事们协助着摘下眼罩后,退到了旁边的阴影处。从这里开始,就不是他该涉足的领域了。
松田阵平在看见降谷零脖子上的新“饰品”的刹那就皱起了眉头,旁边萩原研二的眉毛也是高高挑起,一副惊讶的样子。降谷单手执起听筒,示意二人照做后,松田发出一声泄气地低吼,揉着头发走上前去。
「你到底在干嘛?」松田低声怒道,但空旷的地下忠实地放大了他的声音,引得萩原苦笑着向周围公安们赔礼。
降谷零露出一副无辜的、纯良的面孔,他双腿并紧,手搭在膝盖上,那双下垂眼可怜兮兮地自下而上盯着你。不难想象,他大概就用这张脸让老师教官们消气,一脸郁闷地对他们先前搞得事情从轻发落的。
可这样的卖乖并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松田阵平捏紧了话筒,咬着牙半天没说话。旁边的萩原略微挑高眉毛,双手抱臂靠向一边,不满地看向玻璃房内的金发同期。
降谷嘴动了动,从风见的位置看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但话说一半,卷发男人直接一巴掌拍在玻璃上,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这样做我就开心了吗?」松田阵平怒极反笑:「怎么,你指望我来年再去爬个什么废弃大楼蹲你的炸蛋犯?」
降谷闻言沉默了下去,他嘴巴微张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萩原看看松田又看看玻璃后面的降谷,呼出一口气:「小阵平。」说着,他伸手拍了拍松田,示意对方把听筒给他。
卷发男人二话不说把听筒一拍,抱着双臂走到一旁背对着玻璃,摆着一副臭脸站在那儿,引得旁边站岗的公安悄悄瞥向风见询问。
风见赶紧摇摇头,尽力传达出“你自己看着办别问我的意思”。
「小降谷。」接过听筒的萩原不着急进入正题,他先询问了降谷的伤情,又问了问当时的情景。
降谷垂下眼睛一一作答,风见不需要听见就能猜出对方说了什么,无非是那些“没有什么大碍”,“不影响办案”,以及“抱歉没能亲手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