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云桐驳斥,便乌泱泱从屋外进来一群人。
满脸怒容的剑宗长老身后跟着的是依次是剑宗掌门、自己师傅、芸娘、医宗宗主、还有几个同样年长却见着眼生的掌门长老。众人身后,谢明溪、扶妄、习华也赫然在列。
“你们!你们居然在门外偷听?”
云桐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来人,下意识地朝菡萏身边退了几步,衣裙直接靠在了床边。
“师傅?”
云桐看向来人中的合欢门人,眼中满是疑惑和委屈。
她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对自己宠爱有嘉的师傅也会联合其他宗门的外人,行偷听之举,更因偷听之举反过来责骂自己和菡萏。
“你叫谁都没用,我堂堂四大宗门岂是你想污蔑便能……”
“谢梁长老如此暴跳如雷,难不成被踩着尾巴了?”
合欢门主没有直接回应云桐的话,却向前一步,走到推门闯入的那位长老身侧,细眉轻挑。
云桐惶恐至极的心情这才安下半分。
原来忽然闯入的这些人并没有拧成一股绳地针对菡萏和自己,只是尚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菡萏和自己。
乌泱泱闯进屋子中的一群人将室内的光线都压暗下来。云桐有了师傅的维护,胸口略微有了透气的缝隙。
只是事到当下这个局面,她反倒不愿意抬起眼来,与来人一一对视,打量分辨其中神情。
她害怕看见熟悉的面孔中,却流露出不熟悉的恶意。
“白霜门主,你们合欢门便是这么教弟子这般目无尊长、诋毁正派的?”
“孰是孰非,自然需要细细分辨,证据当前。
只是谢梁长老这般直接堵嘴的行径,白霜却是在正道之中闻所未闻。”
关键时刻,还是剑宗掌门谢行风光风霁月地站了出来,一身整齐地横亘在谢梁与白霜之间,肃然发问。
“菡萏小友,你方才所说姚惇加害姚澄、修习御尸,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
菡萏虚弱地开口,只吐出一字,谢行风便又威严地补了一句:“清浊难合,可菡萏小友可要三思,孰为清,孰为浊?”
云桐看着谢行风义正言辞的模样,只觉得有些陌生。
分明在御兽宗之内,那般天神降临一般将自己救出魔爪,又在自己想拼死带出菡萏时候与姚惇当面对峙。
那时自己还暗自懊恼,怎么会揣度他们这次额高高在上的掌门长老都是利益至上的笑面虎。
可如今看众人面前那个不苟言笑地质问菡萏的身影,她忽然意识到,那时救下菡萏的剑宗掌门或许并没有被自己误解,而是菡萏背负的秘密本身就是一种利益争夺的筹码。
自己的呛声,对姚惇的顶撞,不过是他意料之内的顺水推舟的由头。
好一个孰清孰浊。
莫非无法一举将姚惇钉死在耻辱柱上、令所有人信服,那申冤吹哨之人便是别有歹心的浊流了?
所谓正道,所谓四大宗门,在云桐心中似乎成为了一种令人如鲠在喉的存在。
菡萏是少宗主,因此她口中的“正义”还不等细细询问,便要翻越更高的山岭才能走进人们的心中。
就像她所身处的合欢门此前亦正亦邪的口碑,就像她刚开拍恋综时被各种恶意揣测。
正义好像不再是对事实的孜孜追寻。
正义有了阶级。
那头的谢行风还在对菡萏的所见所闻一一逼问。
而她能拿出来的古籍残卷,阵法遗骸全都一一陈上。
可审问和怀疑依旧此起彼伏。
“你这些东西倒是能证明你们御兽宗确有古怪。可又如何能证明这些所出皆来自姚惇?他已经贵为御兽宗掌门,他为何如此?
还是说,有人见事情要败露,故意栽赃陷害?”
发言的又是最初闯入的那个剑宗长老,如今口口声声说的是“有人”,眼睛却直直钉向了菡萏。
菡萏倚靠着床头,声音早已疲乏不堪,如今见人冥顽不灵,更是不住呛咳起来。
云桐急忙坐在床边,轻轻替菡萏拍着背,等咳嗽声好不容易止住,云桐这才将目光望向为首的谢行风:
“剑宗掌门何不将自己在御兽宗的见闻一一说出,同样交与大家审判?”
“本座在御兽宗的见闻?本座只是见你与菡萏小友不明原因受伤,这才与姚惇掌门打过招呼带来修养。”
哼,好一副道貌岸然,置身事外的嘴脸。
就在云桐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白霜却忽然悠悠开口:“谢行风,不对吧。”
“什么?”
“那日你从我合欢门出发,分明是晌午时分,可后来云桐的身影重新回到直播间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
究竟是我合欢门到御兽宗的距离,要堂堂剑宗掌门行半天之久,还是与那姚惇要如此交涉,才能卖你一个面子?”
置身事外的剑宗掌门一下哑了火:“你……”
“晌午……”云桐同样喃喃思索。
她的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或许剑宗掌门并非赶到御兽宗便直接救下了自己。
而是旁伺许久,最终由于自己师傅的委托,这才在自己要被姚惇伤及性命时才出手。
这样一来,自己与那三头巨蟒在屋顶争斗时,自己脚下那块忽然松动的砖瓦也忽然有了缘由。
所以,自己发现菡萏,救下菡萏,到如今菡萏被众人质问,或许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不论风云变幻,他不当幌子,便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云桐不由进一步联想到早些时间的剑冢暴动。这一切,又当真是恋综小分队进去之后才忽然出现,而剑宗众人此前当真不见征兆、毫无察觉?
她不敢细想。
面前的师傅将谢行风的疑点揭露在众人的面前,可追问之声却寥寥。不少位高权重的掌门长老面面相觑,却不曾如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眼前的风平浪静静默地讽刺着方才的狂风骤雨。
你看,正义再一次显露出高不可攀的阶级。
最终,谢行风一声长叹,眼看着白霜,缓缓开口:
“我造访御兽宗时,见到了那条三头巨蟒正准备袭击云桐小友……”
除了云桐早已知晓的一切外,剑宗掌门灵力深厚,神识过人,还察觉出御兽宗几处阻隔灵力的诡异之处似乎在布局上有些奇异。
在他手书笔画之下,菡萏只一眼便认出了这与那古籍残页上的阵法完全一致,正是召唤尸体的阵法。
“如无意外,我那日便是在阵眼的位置,感受到了姚澄的气息。”
此言一出,万籁寂静。
先前吹胡子瞪眼的剑宗长老也只能干瞪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事,我们该及早商量对策了。”
说完,谢行风便率先移步。
“早年那间屋子,可还在?”
“剑宗掌门亲手所建,白霜自然不敢怠慢,自是日日居住。”
所以在顶级御灵阵的加持下,功力也是飞涨。
当然,最后一句,她没说。
人群乌泱泱地进来,又乌泱泱地离去。
等云桐扶着菡萏躺下后,忽然觉得自己后脊有些发凉。
她如有预感般僵着身子缓缓扭头。
谢明溪静默无言地立在不远处。
云桐余光甚至瞥见,他握着澈风剑的手指骨节发白,仿佛已经用上了刀人的力气。
可视线往上,谢明溪却分明是一副神情平静的模样。
口张了几次,可最终却只犹疑着吐出一个:
“你……”
云桐如临大敌,大脑飞速运转,甚至感觉头顶恨不得长出了一只螺旋桨来。
我什么?
是我瞒而不说将人带去禁地了?云桐绝望不已。
还是下药下出岔子直接和人酱酱酿酿了?云桐心如死灰。
抑或是表面笑嘻嘻,背地直接换搭档走人?云桐一脸安详。
想到最后,云桐甚至开始思索自己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刀后在宿舍的床上满血复活。
可谢明溪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我什么都没有做。”云桐象征性地走了一个狡辩流程。
“我们好像很亲密。”
剑修终于开口了。
他纠结良久,却只是委婉说出一句判断。
克己复礼像一把虚虚挂在门上的锁,他明明看尽了门后的风光,却身板挺直,神情温和。
可云桐心中却在寻思,男主想和她挑明,她要不要配合?
她打死都不配合。
云桐继续选择装傻充愣,扬起一张笑脸就乐呵呵地反问:
“什么意思呀?发生了什么吗?”
可谢明溪又不说话了。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可艰涩的唇齿实在无法将礼乐堂中所见言明道出。
他咬紧牙关止得住出口之言,却止不住一句简单反问便被勾起的满心旖旎。
耳廓双颊像烫得要滴血一般。
要不就不管不顾将所有一一言明,那些已经发生过,和想要再发生的。
将他幽暗的欲.望,难言的情.浪,不管不顾全部袒露,将那把锁彻底拆下。
他迫不及待,想要与她接近、同她接触,让她接纳。
可视线望向她的时候,那张明媚的脸上却有了几分惊吓和后退。
她会被吓跑的。
谢明溪深深地闭上了双眼。因为不确定答案和后果,锋芒毕露的剑修也有了道心不坚、出招迟疑的时候。
一声深叹,他缓缓垂首。
无妨,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