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溪明明是对这种对妖兽纵容的想法嗤之以鼻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在合欢门主温和的语声之中,竟然也并不觉得罪大恶极。
大概是因为从鲛人王和合欢门主的叙述中,那位经讨伐而亡的讙兽不仅并未做恶,反而至死都温柔地替他人考虑。
自己轻而易举获得菱纱,说到底,也是周转受了他的恩惠。
谢明溪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或许这是妖兽之中的特例吧。
“祸世鬼域在大家齐心协力地抵挡之下,总算是找到了封印之法。
可是无由来的,姚澄与讙兽却忽然受到了‘正道中人’的攻击。
那些‘正道中人’满口仁义道德,说着人妖殊途的鬼话,怒斥两人的私情。
其中甚至不乏姚澄与讙兽在鬼域中救下的修士平民。”
合欢门主一声轻远的叹息,轻轻搅动着历史的正邪。
“我之前提及,为了获得力量阻拦鬼域的蔓延,模糊了所谓‘正邪’并非她一人。可不知为何,天下讨伐的矛头却偏偏对准了她。
其他修习秘法的人,并没有与她同心齐力,反而是更加凶残地讨伐于她。
似乎越是对她痛打落水狗,便越能甩掉自己的罪过,获得所谓‘正道中人’的认可。
最终,她也失去了御兽宗掌门的庇佑,在全修真界的见证下,与契约兽被逼上了诛仙阵法。”
“太过分了!”云桐红着眼睛,愤愤不平地喊出声来,“她没有杀人放火,甚至在鬼域中救下了其他人,凭什么这么被对待!肯定是有人作祟!”
按照先前的线索,她本是怀疑姚澄长老是尸气重现的幕后黑手。可如今真正了解到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时,云桐忽然说不上什么滋味。
即使被尸气几次威胁到了性命,即使姚澄长老大概率是背后主使,她也难得产生了几分共情。
如果姚澄长老当时因为遭遇恶而作恶,虽然不可以原谅,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同情。
“姚澄长老当时没死,我也是后来才知情的。
我在一年后收到了她的亲笔信。她将孩子的藏匿处告知于我,委托我妥善一定要妥善照顾——
如你们所知,瑶瑶便是这孩子。
可我时至今日,也未曾再见过姚澄了。”
云桐固然为姚澄长老的事惋惜愤懑,可看自己师傅一脸的郁色,还是忍不住张开双臂,心疼地抱了抱师傅。
师傅不是当年之事的主角,可她是云桐视野中关心的主角。
即使在她本人的叙述中戏份寥寥,云桐却似乎也从师傅的沉郁的目光中,走过了几十年的心痛。
在姚澄长老一事上,她尽力实现了挚友的委托,隐秘地养育着瑶瑶至今。可却再没有见挚友一面。
在剑宗掌门一事上,云桐虽不知他们悲欢离合的缘由,可其中定不乏缺憾心痛。如今见自己的师傅决绝地将旧日情人精心准备的信笺一把火烧掉,震惊之余,却也令云桐不免揣度,自己师傅是否也如这被烧弃的飞尘般,心如死灰了呢?
她眼眶红红地把头埋在师傅的肩膀之上。
“怎么了?”师傅温柔地揉了揉云桐的脑袋。
可云桐却不回答,只是嗓音闷闷地,一声一声叫着“师傅”。
她叫一声,师傅便应答一声,渐渐便也不问她缘由,只是一遍又一遍配合她重复着这种没有意义的简单对话。
云桐觉得自己好像以前世界里的信号发射器。看似是长久地重复着简单的声波,其实也在坚定不移、矢志不渝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和陪伴。
师傅还有自己,她想。
那些顽痛沉疴,自己可以两倍三倍地把师傅哄回来。
“过几日师傅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云桐故意拉长了语调,“已经好——久——没和师傅一起吃饭啦!”
“好啊,那你到时候记得叫上为师。”
云桐用力地点了点头。
*
出了门后,谢明溪看向显然还沉浸在师徒情之中的云桐久久没有出声。
他沉默地伫立在她身旁,神色间在尊重之余,还有几分难得的好奇。
他本以为此行大概是一场剑拔弩张的质询、调查,但是在云桐的主导下,气氛反倒是变得又齁又酸。
齁甜的是她们师徒,酸的只有谢明溪自己。
他回想起方才云桐在师傅怀中亲亲蹭蹭的模样,不由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名誉满身,傲视整个修真界的剑修忽然产生了几分仰视他人的落寞。
他羡慕合欢门主,也羡慕云桐。
等云桐自己平缓地度过这段情绪,谢明溪才从一旁淡淡开口:“当年的事情明晓了,可姚澄的线索却又在这断了。
你师傅是目前可知最后收到姚澄长老讯息的人,可是她同样不知道姚澄长老的踪影。”
“是哦。”云桐歪撅着小嘴,若有所思,“从当年的时间线上,追踪姚澄长老的想法算是行不通了。
如今敌暗我明,或许我们只能从之后的尸气爆发中,继续寻找线索了。”
“嗯。”谢明溪点了点头,他看向云桐,眉心微蹙,“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接下来——”
云桐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随后突然太抬高音量,兴奋又飞快地说道:“当然是准备明天晚餐的食材啦!
师傅、我、你、还有恋综小分队的大家,最好能把菡萏喊来,最好有我们认识的所——有——人!”
她想,自己在恋综节目中和谢明溪、和大家同吃过很多次饭。春分的时候合欢门还与镇下的村民同饮同食。
可是还有自己那么好的师傅、芸娘、菡萏、扶妄那个……谢清流有点讨人嫌,但也不是不能邀请。
这样一想,倒算得上是场盛大的宴席。
“是请大家来……一起安慰你师傅吗?”谢明溪的神情有些古怪。那自己是不是也要再去安慰合欢门主呢?
可他回想起那封灰飞烟灭的信笺,莫名觉得更需要被安慰的,应该是自己的师傅。
“嗯……倒也不全是吧。”云桐眼骨碌一转,自己好像只是想把穿越到修真界以来,认识的大家邀请到一处来。
虽说这种宴席似乎都要被冠名以某种目的,婚礼、乔迁、升学……
但是——
“大家坐下来一起好好吃顿饭!也是天大的由头啊!”
谢明溪眸光微怔,随后也被云桐感染了似的,轻快地笑了起来,他一边扶住在原地又蹦又跳闹腾得不行的云桐,一边答道:“嗯,好好的,一起吃饭。”
*
接下来的几日,云桐便委托谢明溪和尚在合欢门内的其他人,趁着下一期恋综开始前,把聚会大操大办起来。
不知为什么,看着忙忙碌碌又喜笑颜开的大家,云桐恍惚间也会产生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感。
尸气没有解决,姚澄长老没有找到,还有自己醴泉替谢明溪解毒,还和他酱酱酿酿的,始终是自己头顶悬而未降落的铡刀。
先前还有一次,云桐意外撞见了谢明溪向习华询问自己的尸气之事。
她吓得立刻藏身树后,畏畏缩缩地猫着腰偷听。
“为什么我体内的尸气不见了?不是说除了醴泉别无其他解法?”
习华气定神闲地回想起了某人之前拜托自己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前些时日我又在医书上有了新的发现。你喝酒的那晚,我便趁着给你送醒酒汤的时候,将解药一并给你喝下。”
“原来是这样啊。”谢明溪蹙着眉头。
那夜自己喝得意识不清,但若是习华那时替自己解决的话,时间上倒是对得上的。可他还是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除了这个问题,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纠结。
云桐见谢明溪用神识朝四周扫了一遍。她下意识地屏息凝神,总算没有被发现。
之后,她便眼睁睁地看见谢明溪向习华走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男子若是莫名其妙失了贞洁,可有办法找寻到作恶之人?”
云桐在树后一下就惊得睁大了眼睛。
但她又仔细地回忆起当晚少儿不宜的画面,甚至还低头看了一眼,反复确认——
事发当时,自己是凹,不是凸。
也就是说,自己并不能凸进谢明溪的体内,留下可供身份对比的可疑液体。
她略微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把耳朵又竖起了几分,便听那头习华神色莫名地抬眼看了谢明溪一眼,这才不疾不徐道:
“请问……害你失身之人,是男是女?
若是男子,取谷道中灵液追踪其气息便是。若是女子,只怕是难办了。”
迎着习华略带疑惑的神情,谢明溪倏忽怔住了。
此刻,这个声名远扬的剑道天才颤着双唇,神情间满是仓皇无助。似乎这个问题越过了他所有坚硬的防备,对准他最脆弱的地方一击即溃。
“若我不知道呢?”
习华神色中多了几分奇怪之意:
“谢公子……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