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上最后一个零部件，言和感应器颤颤巍巍地动了一下，显示屏上多了一个加载画面，两个点忽明忽灭地闪了好一会儿，像刚睡醒的婴孩。

西弗斯醒了。

第一件事便是发出刺耳的尖叫。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这是非法的！我予你警告！警告！”

艾拉零一把切断他的电源。

“好了？”顾筵端着两杯咖啡从身后靠近，将其中一杯置于艾拉零身旁充当茶几的储物箱上。

艾拉零顺其自然地捧起来抿了一口：“和从前一样活泼淘气。”

活泼淘气……倒也不算错。

“第一次看你这么执着一件事情。”

艾拉零云淡风轻地说：“是吗？那说明你看得还不够多。”

顾筵用喝咖啡的动作掩饰了一下，转了话题：“修好之后是有什么用吗？我看他也不像是陪伴宠物。”

“嗯。”

……嗯？

今天的搭话也不太顺利。

扬光一脸黑线地出来，语气颇为不满：

“我说那玩意儿能不能调一下音量？大清早的魔音贯耳。”

“我努力试试加上这个功能？”

扬光这会儿才看清两人都在场。

“干什么？你们怎么怪怪的？”

艾拉零明显思考了一下：“怪怪的？”然后她问顾筵，“气氛怪吗？”

如果她更像人类一点，应该不会问这个问题。

扬光莫名其妙地乜了一眼，左右找了找：

“我的那份呢？”

他说咖啡。

顾筵举杯致意：“自己冲。”

扬光一来，两个人的谈话就这么被中断了，等到晚上有人敲门，顾筵毫不意外地在门外看到了艾拉零。

“希望这次要我做的事情我能对整个行动拥有绝对知情权。”

艾拉零落座在他的床沿，将上半身往前倾，一副积极沟通的姿势。

“你当然有，但有个前提。”

“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跟我说这句话的？”

他们靠得足够近，近到顾筵能够清晰地看清她的瞳孔轮廓。

“反抗军的一员？还是妈妈手底下的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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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潢极近低调，但细看下来都是她叫不上名字的材质。

克里斯塔A209以为她能一直在霓虹茧房待到废弃期，但出现在这里？她的确没有想过。

“如何？”来者声音空灵，如神祇不可侵犯。

A209转身款款单膝做了跪礼。

“你似乎很懂中心塔的规矩，但我听尤勒说你没来过这里。”

“无知不可为借口，尊贵的王爵殿下。”

王爵似乎在权衡给她这番回答赋多少分，随后轻轻一叹。

“你恢复得不错，可真叫人担心。你的那些属下就没这么幸运了。”

A209没有抬头，依旧是那样谦卑的姿势，如果不是肩头颤了一瞬，王爵几乎要以为她没有听见，或是根本不在乎。

“感谢王爵殿下挂念。A209现在前所未有的……好。”最后一个单词她几乎将牙咬碎。

“那太好了，你可以回你应该待的地方了。”

A209不解。

应该待的地方？霓虹茧房明明已经……

王爵只消伸出一只手，门外的卫兵弓着身体进来毕恭毕敬将她扶出去。

“快跟上吧，可怜的孩子，你太孤单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王爵的随和几乎蒙蔽了她的心绪。她随行的速度恰到好处，快一分慢一分都失礼。

这里的弯弯绕绕比起霓虹茧房有过之而无不及，等到了第七个拐角时，A209终于忍不住了。

“王爵殿下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看个好东西。”王爵头也不回，“……你的军队。”

“我的……”军队？？？

“你听得没有错，你的军队。”王爵终于回身睨了她一眼，“你很有能力，一直待在霓虹茧房，有些屈才了。我认为现在就是修正这个错误的好时机。况且，我也十分好奇……”

她们停在重重机关前，三个卫兵合力将阀门推下。

轰隆声中，王爵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作为最接近人类的仿生人，你和洛瑞博士私藏的那个宝贝，孰强孰弱？”

密室门户大开，光影投进去，黑暗不复存在。

一阵呻吟仿佛锈迹斑斑的齿轮机关被人强行开启开关运转。

那不是一个两个人发出的声音。

A209的瞳孔剧烈收缩，眼眸中倒映出了飞速运转的分析代码。

王爵轻描淡写地一挥手：“神湾的饥民，全都在这里了。”

A209第一次嗅到了气味，那是一种腐朽，绝望，悲哀的味道。

王爵没有放过她惊恐的神情。

“看来你发现了自己和以前的不同。能闻见气味的心情如何？”

王爵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像是在抚摸一件由她监制的精美艺术品。

“受……受宠若惊，王爵殿下。”

王爵抬起她高傲的头颅：“你的确应该感到畏惧，看，你已经像一个完美的人类了。”

她大手一挥，命令光洒进每一个角落：“要不了多久，我们亲爱的洛瑞博士就会为我完成对饥民的人体改造，他们全都听命于你，而你，从此刻开始直接为我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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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两个人同时出现在扬光地下基地的大厅中，艾拉零已经整装待发，顾筵随意捞着自己的机车夹克，他所有衣服中最像便服的一件。

“还可以吧。”艾拉零随意扫了一眼，评价道。

她咬着束缚带，一圈一圈给右手缠上，中间再间或补充一些细如蚕丝的钢线，大约是在做什么机关。这一趟看起来不算轻松。

扬光起得迟了一点点，冲完凉就已经到了他自己规定的上班时间，颓了几日总算出来打卡上班，没想到这两人比自己还早，他还毛巾搭头擦着头发，不顾一点一点滴到肩膀上的水，愣愣地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一起出门？”

顾筵还在思考措辞，艾拉零一脸认真地正视他回答：“嗯，约会。”

“……”

“……”

扬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是人类用来交流的语言吗？”

艾拉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说约会。”

扬光把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顾筵，满脸写着“这个女人怕不是疯了”。

顾筵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头疼。

艾拉零面不改色地将长袖遮住束缚带，再一丝不苟地扣好袖扣。

“听说如果这么说，对方通常会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不再追问下去。但好像你不是一般人。”

扬光一把将半湿不干的毛巾甩到座椅上：“有病。”

还有三小时开灯，艾拉零睨了下顾筵藏在手套背面的记忆卡，先一步走进黑暗中。

这一次两人的目的地还是中心塔。

扬光截取的情报实在不容忽视。

“你是说博士可能给王室提供你的完整数据？”

艾拉零抿紧嘴唇，似乎在斟酌措辞。顾筵最开始有那么一瞬有些疑惑她为什么需要斟酌，突然恍然大悟。

也许她真正想说的话，是违背了仿生人守则的。

“依我的观点，她并不会将我的研究报告完整地交给王室。”艾拉零轻声说。

这是顾筵第一次从她那里听到她的主观判断，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之前那次对话，其实他们并没有进展多少。他后来对过观测数据，每次艾拉零的任务完成之后，总会有一个型号被返厂，至于返厂的原因，他的权限看不到。不，就连他使用洛瑞博士的账号都显示资料无法查看。

不管是谁，对方的目的都是不容许任何人染指艾拉零。

“你说你观察了我的次生体一年……”

“半年。”顾筵纠正道。

“半年。”艾拉零点头，“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地方？”

“你是指哪方面？”

“任何方面，你是唯一一个近距离观察过艾拉型的人。”

顾筵沉默了一阵，终于道出另一个他没有共享给江鲆等人的实情。

“其实艾拉型的各项数据在我看来离完美的军用仿生人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型号的各项机能更像一个非常强大的人类的极限数据，而非一个目标是投入军事量产的仿生人应有的数据——大卫型应该更优越一点，这就是为什么在拿到你的数据之前大家都在致力于复刻大卫型。”

艾拉零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这样，洛瑞博士的目的是什么？”他忖了忖，并没有把他和扬光的其他发现和盘托出。

“是啊。为什么呢……”艾拉零背对着她，顾筵在她身后跟着。

毫无疑问，艾拉零的外形结合了所有人类审美中的共识。她比例极佳，齐肩长发，身体的线条优美健康，不会让人觉得瘦弱，也不像一些搏击用的型号那样肌肉发达。

那张脸，半年间顾筵几乎每天都要和她待上十个小时用来观察记录。

脱离了工作模式，他突然意识到，艾拉零的五官和洛瑞博士居然还有几分相似。

“你叫洛瑞博士‘妈妈’，是从你有意识起就这样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