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啊,我同你讲,这是我喝咖啡时灵光一闪想出的主意。啧啧啧,女神啊,世上怎么还有我这种全能之人呢!”
三个斗大的问号齐齐砸向气冲霄汉的克洛诺斯,却被其铜墙铁壁的脸皮反弹了回来。
就连阿邱都想叹气:如果终止式的惯例是豆子负责全队早餐,那么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队长都不会再见到半滴咖啡因。
不想惹是生非,可不惹是生非就会丢掉工作,面临这种现状,永远被安排的社会新人怎敢有怨言?阿邱看着豆子警官起身结了账,拖着脚步走下来,眼里早已失去了年轻人的光芒。
瘦小的招待缩在一旁,听到他们的谈话,踉跄着跑去了准备间——一只用生锈铁板松松散散钉成的遮雨棚,和夜之窟的建筑风格保持高度一致。
听不清他尖着嗓子说了什么,不一会,从附近楼栋大大小小的窗口中,探出了一颗颗睡眼惺忪却兴致盎然的头。隔着薄薄的墙壁,人们快速询问过彼此后,视线汇聚向了斗争气息的发源地。
阿邱明白过来:谈判地点选在容易发生地震的咖啡馆,肯定是马尔科姆副队长昨天来踩点的成果。
可是等会,这算哪门子谈判,几位只是简单地预告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然后就水到渠成地开始备战了吗——尤其是苏西,搞不好你家要被抄了哦?
在她头顶正上方,隔着一个下水管道,两个带妆睡觉的中年男人在半空中抛接金币——以及观众朋友们,这就开始押注了吗,要不要等裁判宣布了规则再做决定?!
“好,双方都没有意见,请大家安静,我来宣读规则:这将是一场体术对决,不允许使用魔法和枪械——值得注意的是,这场对决不涉及任何角斗相关规则,因此战斗中不能见血,必须点到即止,若有违背,直接判输;除此之外,时长不限、方式不限,谁先夺下对方的帽子,谁就获胜。”
说完,克洛诺斯老练地露出八颗牙微笑,向楼上楼下的围观群众招招手:“感谢父老乡亲的捧场,就当是为阿瑞斯杯讨个好彩头啦!”
还阿瑞斯杯呢,几乎可以预料到,下次向无关人士描述起终止式时,作为真正的大赛安保天团,森林戍卫队会采用更激烈的情绪与更难听的用词。
随意的规则宣布完毕,再看看双方选手吧:很好,与对决的整体基调相吻合,一个正在打哈欠,一个正在调整假睫毛的位置。
阿邱有些紧张,拉住苏西小声说:“没问题吗,你还受着伤……”
苏西回以一笑,暗指一下豆子:“受着伤我也能一拳抡飞两个他。”
“真的假的!明明都是我瞎猜的……可是等会,裁判、裁判!”阿邱跳上了克洛诺斯所在的那级台阶,大声提出质疑:“我们这边没有帽子!”
不问不知道,原来裁判才是最随意的那一个:“假发可以代替帽子嘛。”
这样一来,双方的获胜难度岂不是拉开了差距……也未必。对豆子来说,难度在于扯掉假发需要更复杂的技巧;对苏西来说,难度在于输了比赛头皮还会剧痛——综合考虑下来,居然两相抵消了?
有趣的是,在裁判亲自预告了扯假发的环节之后,观众人数一下子激增了两倍。
豆子深呼吸了几下,紧闭着双眼,薄削的后背承受着“给你热热身”的蒲扇巴掌,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样子。所以阿邱进一步发现,对他来说,交手的难度还是次要的,生活中最难的一道题,是大清早的让领导一通安排,被迫做好心理建设,预备扯掉一个女装怪人的假发。
太惨了、太惨了,惨得阿邱搬个凳子坐在贵宾席上快乐观战,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实在抱歉,狄安娜女神,她打从心底希望苏西把长官们打得落荒而逃……但不太可能,一则长官不是夜贼,二则苏西大概不具备能和注册角斗士相抗衡的资质,否则,就算不加入吃公粮的团队,仅靠技能补贴,他也不至于生活在这种地方。
聚在窗前的观众们都在呐喊助威:“加油啊,那个舞男!”
楼下再没有第二个外表像舞男的人了。如果“像”等于“是”、恰克等于恰比,那么苏西的生意该有多不好啊!就连住在边儿上的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的花名,即便他身为搬运工的本名就很像花名——早说他该换换穿搭风格的,对吧?
阿邱决定先把这件事和“牧笛不爱喝咖啡”扫进同一个档案袋里。夜之窟的一个好处就是没人肯给向阳处的人加油,她只管乐呵呵地看热闹就是。
既然规定了不能使用魔法,那么这一仗纯粹就是冷兵器的交锋了。以支撑咖啡馆的管道为界线,浅灰方选手豆子没有掏出锏,而是接过了克洛诺斯递来的——不是吧,嘴上叫叫警官罢了,想不到他们还真有警棍!
黑方选手苏西则站在十五米开外,手上端着他就地取材的咖啡壶。
“别在意,我比较擅长使用钝器。”他是这么解释的。
为防止浪费粮食以及误伤,咖啡壶里没有咖啡,只剩咖啡的余温,说明什么?说明它既不是冷兵器,也不是热兵器——它是温兵器呀!
在阿邱的脑内文字游戏中,裁判咬着手指吹响了口哨。这回,一场真正的硬仗开始了。
苏西用脚尖蹭蹭地面,忽地跃起,凭借风势,高速旋转着扑向了豆子。
怪不得他选择了背阴处的上风口,在自己的主场——无论缘分深浅——能占据先攻优势就是最好的。
这时阿邱发现,他裙摆的动式也很有看头嘛,原谅曳尾裙一分钟!
豆子横起警棍,抵挡住钻头般的敌人,咖啡壶与之相接,发出“铮”的一声。
苏西挑衅道:“准头一般啊,小哥!”
伴着冷嗤,豆子双臂瞬时发力,警棍带着哨子划破空气,霎时把苏西推得老远。
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苏西优雅落地,竟还有余力朝观众行了个提裙礼。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
克洛诺斯对他攒的局很是得意,两步跨到咖啡馆来观战。招待员蹭过来,小心翼翼道:“先生,刚才结账时算错了价格,您还欠我们……五个银币。”
“哦,不好意思啊!”完全没察觉到对方想贪小便宜,克洛诺斯照直递给他一个金币:“麻烦你再上点吃的,什么都行——阿邱小姐,你有没有忌口?”
说话间,豆子将握着警棍的左手背在身后,尽力缩小身体与风接触的面积,俯身闪至苏西身前,利用距离蓄出势能,挥出猛力的一棍。
“我什么都吃,量大管饱的就行!”阿邱答道。她还惦记着给伤员留一份。
苏西偏身,堪堪躲过攻击;豆子紧锣密鼓地反手补上一棍,被他用咖啡壶挡住。
“噢哟!”一眨眼,苏西又踏着风拉远了距离,瞥一眼咖啡壶上的凹印,花容失色道:“这么狠?!小哥,你手不疼嘛?”
两个回合下来,观众们被点燃了,齐声为苏西加油鼓劲:“打回去、打回去!”
苏西以兰花指掩唇,一边闪避豆子的攻击,一边发出铃兰迎风般的娇笑声,听得阿邱寒毛直竖。
相比之下,豆子的表情就显得公事公办多了,一张脸宛如深冬上了冻的卫城圣湖,鱼和波澜一起死了,天鹅落下来都要滑出五百米,站起身就永远失去了巢的方向。
以阿邱贫瘠的知人论世学,这种表情常见于不热爱工作却为了生计不得不干的人脸上,对豆子来说,打架也只是打工的一环罢了,早打完早收工、早收工早躺平,恋战?学生气。有这种心态,其实也蛮让人唏嘘的……
即便斗志相差如此之大,双方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阿邱抓紧机会跟身边的裁判员搭话,以免他给自家队员吹黑哨。
“克洛诺斯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她现在的情绪是:Hello,你们在这以我为名大闹一场,是不是忘了问问我本人的意见啊?
话术上却是安抚的:“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克洛诺斯的视线无法离开楼下的地震源,语调却是大受感动的:“你看出来啦!那敢情好,等他们打完你就跟我一起走吧,这个破‘夜之窟’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啊。”
发觉现在不是委婉的时候,阿邱跳过铺垫,一把抓住克洛诺斯的胳膊,径直在他耳边道出核心思想:“你觉得,人在什么情况下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跳?”
克洛诺斯这才给她一个正眼:“哦?原来你计划半夜炸了这地方?”
“倒也没有那么极端啊!”
事实上,她对终止式也有类似的看法,但她相信以这位全能之人的“聪明才智”,绝对猜不到这一点上来。
得意之外,兼有些许烦躁:就像忽视她本人一样,名为主观能动性的、唯一可靠的好伙伴,也一直被人忽视着。
楼下传来“哇”的一声,楼上的地震稍稍消停了一会。是苏西,不知怎么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肩头,可怜地举起手:“稍等,我旧伤复发了。”
豆子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即刻止住攻势,转身走回自己的出发点,抱起双臂等待对手恢复。
苏西狡黠一笑:“这位小哥,你很有体育精神嘛!仔细一看,嘿,长得也挺不错。有没有女朋友啊?唔,想也知道……那有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这好办,你看人家怎么样?”
阿邱的下巴都惊掉了:这位舞男的业务能力完全不像生意不好的样子嘛!
公然被调戏的豆子居然稳住了心态,沉声道:“少在那装模作样,打不下去就给我认输。”
苏西笑容一僵,在地上蜷缩起来,缓缓把头埋进臂弯里:“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
豆子眼不见为净,干脆掏出手帕擦拭起了武器。
观战人群则在同一时间怀疑自己睡眠不足——否则,为什么所有人的眼前都闪过了一道鬼影?
那鬼影的速度几乎超越了魔法的上限,定睛一看,蜷成一团的可怜虫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飞扬的尘土。
尘烟散去,豆子从他身后那面墙上缓缓滑落下来,右臂无力地垂落至身侧。